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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去永胜看程海
《壹读》杂志 2019年6期
作者：程健
当一个人离开自己的故乡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会下意识地寻找共同点，希望自己能尽快被陌生的地方认同，同时也希望自己能认同这陌生的地方。认同就需要融入，融入的方式有许多种，相识的人，熟悉的物，任何一种让自己觉得亲切，引发共鸣的东西都是融入点。哪怕这个点仅仅是一个高山湖泊，更何况这个湖泊有一个跟你一样的姓氏。
程海的与众不同
与永胜的缘起，就是因为永胜有个神奇的高山湖泊——程海。它是世界上目前所知的能天然生长螺旋藻的四大湖泊之一。另外三个分别是非洲的乍得湖（Tchad Lake）、墨西哥的特斯科科湖（TexcocoLake）和鄂尔多斯的哈马太碱湖。程海本地人说，如果光线恰到好处，就能看到海面上发出莹绿的光，那就是螺旋藻的水华现象，也是程海的螺旋藻被发现的原因。
螺旋藻是一种肉眼看不到的飘浮于水面的微小植物，在显微镜下，外观为青绿色，宛若弹簧。20世纪60年代初，法国探险家克里门特博士在非洲探险，发现乍得湖边的佳尼姆人在动物蛋白匮乏甚至粮食蔬菜也不足的条件下，依然体魄强壮，精力旺盛。调查后发现他们经常捞取漂浮在乍得湖上的螺旋藻晒干食用和治病。螺旋藻的营养价值开始为世人所知，也被世人所推崇。我国是在20世纪90年代开始广泛推广螺旋藻，程海因此被世人所知。
从我知道云南丽江有个程海到我心心念念要去看看它，中间隔了近十年，因为这期间我一个人离开故乡远走云南并定居，我开始迫切需要一种心理的认同。但是直到2003年我才有条件专程去看程海，那个时候别说高速就是二级路也没有。盘山路开车走了一天，到程海边已经黄昏时分，人被九曲十八弯的山路绕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同车的邻家小孩子晕车晕得七荤八素，海边又没有可供行人留宿的地方，我们只能简单地远远地遥望着它——那个黄昏时分的程海安静高远，有一种心领神会的安然静谧，超乎任何语言的静美和旷达。《上海滩》里冯程程在见过许文强一面之后，曾对她的闺蜜说过一句话：有的人看一眼就够了。有的景致也是——就像程海于我。那晚等我们山高路远地到永胜县城找到住处，已是午夜。一晃十几年，今年再有机会见到程海，才发现程海长大了许多，比我记忆中大。实际上程海的南北长度达20千米，海岸线有45千米之长，曾经是由海口河流入金沙江，后来水位下降才变成现在的封闭型湖泊。2003年那次程海之行，我只是远远地望见程海的一个角落，虽然只有一角落也足够安慰我！
我一直无法解释程海对我的慰藉就像我对它的向往和认同。这次来程海，沿着海岸线走了大半程的路，直接住到了程海边上，真是不求而得的幸运！当晚望着海上那轮明月，就忍不住要伸手去捧出来，放到自己的床头依着入眠。清晨早早起身，约了住在隔壁房间的朋友晓燕往海边跑，路上晓燕说她晚上故意拉开窗帘，让月光倾泄进房间陪她入睡。她居然真的做到了我想做的，这就是心有灵犀吧，或者就是人以群分的最好诠释。半路上遇到早我们几步的宋教授，我们三人第一批到达海边等着看日出。等着等着发现天色渐明，身后的山峦已经披上沐浴了霞光的彩衣，正在怀疑程海的日出是不是哪里出错了？却发现太阳像个直升起来的小火球，阳光从程海对面的山后毫无犹豫地直射进人的眼睛里，无法对视。分秒之间，点燃整个峡谷！同时在海面上撒满金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原来程海的日出又有别于他处。不像在北方平原的大海边看日出，一定是暗黑的天，眼见着太阳一跳一跳地离开地平线，天色才一点点被照亮。
既然来了，总要带一点点纪念品回去。我小心地蹲下来，想在岸边寻觅一块小小的鹅卵石，被程海的水冲洗过的石会有程海的记忆和气息，我想在未来的岁月里，通过手摸此石感受程海的水波流动。用心看才发现脚边的小石子都是那种棱角不算分明，但也绝不是鹅卵形的，所谓大浪淘沙，程海的浪声柔而力缓，所以岸边几乎无细沙，都是那种大小差不多的小石块。我最终挑中一枚满身是斑驳孔洞的小石子，那一身的斑驳应该都是它从远古一路走来镌刻的痕迹，我拿到水边冲洗一下，顺便用自己的手亲近一下程海的水。在这样深秋初冬的季节，不是程海，我真不愿意在野外把双手沾湿，毕竟太容易干燥皲裂，更害怕高原的水那种沁心的寒意，让人意外的是程海的水几乎接近我的体温，怪不得这里适宜螺旋藻的生长。宋教授因为我的惊奇也把手伸进去试试。不得不承认程海的每一样都是那么与众不同！回去的路上，我发现自己的双手滑腻润泽，比涂过任何护手霜都有效，我又开始大惊小怪，不停地相互揉搓双手，一边跟宋教授验证着我的感觉。我们判断肯定是因为水里有螺旋藻的缘故。
晚上结束一天的活动，我们迫不及待地又一次跑到海边去，海边的浪花明显比早上要大，虽说内陆湖泊受潮汐影响很小很小，但是浪大了点还是感受得到，亦或仅仅是因夜静而显得声响。我们一众人站在渐趋暗黑的水边，听潮声低洄，不仅仅是我，连同行的土生土长的云南人，也被程海的静美所震撼，过去山高路远，来这里不容易，程海就被藏在深山人未识。现在宋老师就一再表示从来没想过程海会这么大又这么美，却又这样地安静与不争。他这次的房间窗户就对着程海，可以通过窗户尽收其晨光暮色，但他还是忍不住往水边跑了又跑……晓燕是永胜本地人，她的老家离这里只有几十公里远，她说：十几年前这里还只有一条山间土路，海边少有人烟。随着几家养殖螺旋藻公司的入驻，路宽了，在海边盖房子住下来的人也多了；今年的夏天她还带孩子来这里游过泳，夏天来这里游泳的本地人很多的。正说着，早起旭日初升的对面那个山头，几乎是同一个位置，浑圆的月亮也那样迅速地升起，好像点燃了一盏高度瓦斯灯，马上在程海中拉起一道金色的水纹，从彼岸荡到此岸。沐浴着皎洁的月华，我们突然意识到当天是农历的十六日，这无心的遇见，是在场的每个人都很少有的经历，在同一片沙岸早起看日出、晚上赏月升。
程海的隐忧与出路
当我们这一众人欢天喜地陶醉于程海的湖光山色中，当地的人却一声叹息：你们眼见清澈见底的程海水，现在只是四类水质。也许是多年养殖螺旋藻的后果，也许是湖边住民太多，也许是周边植被破坏严重。反正保护程海的环境和水质已经是刻不容缓。我们办活动的茂源大酒店的负责人汪绍茂说：他小时候程海才真是水清见底，鱼虾满仓。做为真正的程海人，他感受最深，所以从2015年酒店建设的时候，他就已经把污水处理考虑进去了。先后三次去大理学习治理污水经验，并花费重金引进MRB一体化污水处理设备，现在处理后的水已经可以供浇地、浇树等灌溉使用。他很骄傲他的酒店成为程海湖周围28家餐饮酒店中第一家按照MRB一体化污水处理系统的酒店。他有理由骄傲，我也祝愿他能守护好程海，在自己依靠程海致富的同时，让程海也能致清致洁。
程海从1609年水位逐年下降不再通江后，以地下水方式排泄出部分湖水。它平均水深25.9米，最深的地方有36.7米，蓄水量19.87亿立方米。看到这个蓄水量，我想起有一日我们一家人去家对面的湿地公园里散步，迎面两个年轻情侣走来，停下认真地问我道：“那个池子在哪里？这附近不是有个池子吗？”口音是典型的东北人，奇怪的是我已经不会因为听到乡音而激动了。是因为我离乡已久还是因为乡音在这里已经很普遍？我听乡音不会激动但依然很亲切。“如果你问的是‘滇池’，往里走几步就行了，绕过这丛高高的遮挡视线的芦苇就是了。”身边的先生又感叹又想笑，“我们那么大的滇池，在她那里只是个池子？你们北方人啊！看在他们是你老乡的份上，算了……”“哈哈！不然呢？”虽是调侃也再次触发了我对云南湖泊命名的无限困惑。面积最大的是个池子——滇池，蓄水最多的是个湖泊——抚仙湖，相对较小的几个反而是海——比如洱海、程海、杨宗海等等。是因为这里几万年前曾是汪洋大海才一直延续了“海名”，还是因为相对于汪洋大海它就只有一海碗的水？怎样才能让程海湖这大海碗的水再度水清如碧？我始终无法释怀。
后经多方了解，永胜县委、县政府从2017年开始，启动了程海一级保护区的“五退四还”工程：包括程海补水工程、产业结构调整、面山修复、污水及垃圾收集处理、程海红线定桩、程海河长制落实、宣传发动群众保护程海、监察监测管理提升等九项专项行动。其具体措施为：通过调整产业结构、减少化肥的使用量，在沿湖周边新增软籽石榴、生态芒果的种植，并通过太阳能杀虫灯完成绿色防控；下一步准备打造万亩玫瑰园，现在丽江古城和束河古镇60%以上的手工鲜花饼用的食用玫瑰，都是人工除草，物理除虫，很少使用化肥农药等，非常适合在程海边推广种植，如果种植成功，每天都会需要近百农户采摘玫瑰，则程海周边居民的就业和收入问题也能得到有效解决。程海理想的明天将形成以“种植为基础、加工为手段、旅游观光为目标”的一、二、三产业统一发展的局面。有计划有行动就有希望，我们都祈愿程海的明天会更好！
程海的历史与人文
最后这个“旅游观光”的目标前景已经可期，我们在程海期间，专程去参观了位于程海镇内的 “中国永胜·云南边屯文化博物馆”、清水古镇古建筑和周边一些历史遗址。
整个博物馆区位于程海镇凤羽村委会毛家湾北湾村，这里是伟人毛泽东的第二十代先祖毛太华客居了三十多年的地方。博物馆成立于2011年12月26日，总占地面积64亩，由边屯文化博物馆、毛泽东祖先纪念园、光明广场、毛氏宗祠四个大部分构成。其中的边屯文化博物馆设序厅、边屯云南、云南明清历史文化名人、永胜非遗记忆、翰墨丹青话边屯、北胜州与澜沧卫、沧阳春秋等7个展厅；毛泽东祖先纪念园设毛太华馆、云南永胜毛氏源流馆、湖南韶山毛氏源流馆、毛泽东个人故事馆等4个展馆；毛氏宗祠设3个展室；博物馆和纪念园中间是“光明广场”。这样规模的博物馆别说是县级就是省级的也难望其项背。
永胜县历史悠久，永胜之得名与元代及其后世的设治有关。元灭大理国后，在云南设立行省，就在现今永胜所在地设置北胜州，内设“澜沧卫”。北胜时期尤其是澜沧卫时期，是永胜历史上的重要段落。这一时期，内地人口大量进入永胜屯垦，形成了中原汉民与土著夷民相互融合的格局，至今永胜县的汉族人还称自己是“夷娘汉老子”的后代。中原儒家文化也大规模传入永胜，与当地文化交融发展。我们今天所说的永胜边屯文化就主要开始、形成于这个时期。
北胜（今永胜）设置澜沧卫后，来自湖广、江西、江苏等地的万余名内地军士及其家属留驻永胜戍守屯垦。先期到达永胜的江西籍青年毛太华，成为澜沧卫卫军中的一员。毛太华出生于江西吉州龙城（今吉水县八都镇），元末明初时外出避乱逃生，辗转来到永胜。明军平定云南后，他就地应招从军，官至百户长，屯戍地在今永胜县程海镇凤羽村。后娶当地少数民族女子为妻，育有四子，因立军功，奉命内调，居于湖南湘乡绯紫桥。内调时携长子清一和四子清四同行，留下二子清二和三子清三继承军户。这次奉命内调，使毛太华的四个儿子天各一方，毛太华由此成为云南永胜毛氏和湖南韶山毛氏的共同始祖。这段历史在《韶山毛氏族谱》中有清晰的记载。然后在20世纪90年代发现于程海镇凤羽毛家湾的毛清二（毛用）墓碑碑文中得到印证。碑文说：“吾族原籍江西吉州龙城，始祖公太华宦游从戎，屯戍澜沧卫，后以军功奉调，携长子四子内迁。”因为毛太华，江西吉水、云南永胜和湖南韶山有了割裂不开的历史联系。透过这一历史联系，我们看到了中原内地与云南边疆的血肉关系。博物馆在“北胜州与澜沧卫”的布展中截取永胜历史上的这个重要段落，向观众直观地介绍此段历史及永胜边屯文化的形成和发展。
比这更早的公元前4世纪，西南地区出现一条从今四川成都为起点经过云南通往缅甸、印度等国的民间商道——“蜀身毒道”，就是今天常说的西南丝绸之路。通过这条道路，中国蜀地生产的丝绸、蜀布、竹杖远销中亚和东南亚地区，同时中亚和东南亚地区生产的琉璃、宝石、海贝等物品又沿着此道输入中国境内。在博物馆的云南省重要古代驿道图上有永胜县金江街古驿道和永胜县金江古渡的金龙桥两幅图，在清水古镇我们看到了明清两代的古建筑古戏台，还听到了村民现场表演的专业水准的“滇剧”，在程海附近的涛源镇境内就有“土主寺古建筑群”、“大理会馆古建筑群”等等都证明了永胜自古就是西南丝绸之路的驿站；是茶马古道的津关；是大汉版图的郡县。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永胜各族人民以自己的智慧和汗水，创造了丰富而灿烂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些非物质文化遗产，活态地向我们展示了永胜各族人民的个性和审美习惯，也让我们从一个侧面看到了中原汉族文化与当地土著民族文化交融发展的情况。在这里发展旅游文化必将大有可为。
最后一天我们去采访国家财政部的扶贫点程海镇崀峨村，主政崀峨村的正是国家财政部人事教育司调配处下派干部颜铭书记，在村委会的公示板上就有两个姓程的，颜铭书记说村里只有两大姓氏，姓程和姓海，我突然明白了，程海湖以“程海”命之的原因了。可惜没有时间深入采访，不知道这个“程”和“海”姓是不是明洪武年间从外省迁移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