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与中国文化
作者:肖俊毅
酒文化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中国古代的礼制、文学、艺术等,都与酒文化有一定的联系,本文将从四个方面探讨酒与酒文化。
酒文化之源
关于酒的起源,自古以来众说纷纭,古人在文献中记载了许多上古传说以阐明酒的诞生历程,这些故事附入了较多的传奇色彩以及后人的想象,其可信度尚有待考证。以下试举几种流传较广的说法:
1.仪狄作酒。相传仪狄为夏禹时代的女酿酒师(另一种说法是仪狄为夏禹的女儿),酿造出了醇厚味美的酒醪,后人将其视作制酒的始祖。《世本·作篇》:“仪狄始作酒醪,变五味。”《战国策·魏策》记载:“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绝旨酒,曰:‘后世必有酒亡其国者。”果不其然,夏桀、商纣王皆因耽于旨酒而颓靡了心性,终成亡国之主。
2.杜康造酒。曹操《短歌行》中“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流传千古,使杜康作为一种佳酿传唱于后世。关于杜康其人,说法不一。宋人高承的《事物纪原》载:“不知杜康何世人,而古今多言其始造酒也。”可见古人对于杜康的身世也有疑惑,但其以造酒闻名于世,自不待言。
3.酒星造酒。李白《月下独酌》:“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此诗将天地人格化,酒为天地自然共同所喜好,因而有酒星、酒泉。换句话说,酒应为天地所创,与天地相融,是天地灵气的衍生物、天地意志的载体。这一说法源于古人对天的敬畏,由此产生出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的想象。
以上是几种流传较为广泛的关于酒的起源的传说,虽然有文献史料记载,但终究无切实的证据,或许更多的只是后世之人的观念想象与文化塑造。下面来看考古所发现的酒的起源。
过去普遍认为,原始人类有意识的酿酒是粮食谷物剩余的结果。当农耕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时,谷物出现剩余,于是人们才会利用剩余的谷物酿酒以供生活附加的享受。持此说者认为,只有当原始农耕经济高度发达以至于出现剩余产品时,酒作为享受资料才应运而生。然而,有学者提出质疑,当农业文明尚处在萌芽阶段时,人类同样可能酿造谷物酒。持这种看法的学者认为,最初谷物的耕种并不是为了收获食物,此时的人类可能仍旧以采集渔猎为生,人们种植谷物只是单纯地为了酿酒。随着河南省舞阳县贾湖遗址的发掘,第二种推论得到了印证。贾湖遗址是距今约9000至7800年的新石器早期的文化遗址,发掘者推测其创始者为古史传说中的太昊氏。通过对出土的陶器内壁沉淀物进行化学分析鉴定,确认其含有酒精成分。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帕特里克·麦克戈温教授得出鉴定结论:这些陶器原来盛放过以稻米、蜂蜜和水果混合发酵而成的酒饮料。这一发现将人类的酒史提前了一千多年,贾湖遗址也成为目前世界上所发现的最早酿造酒的古人类遗址。然而,根据考古发掘,贾湖遗址所处的时代农耕经济还相当落后,谷物种植和牲畜饲养只占据了很小一部分,占主导地位的仍旧是渔猎。也就是说,酒的起源并非一定是粮食剩余的结果,而可能是来自人类的辅助性生产和对生活娱乐享受的需求。[马利清:《从考古发现看中国古酒的起源及其与农业的关系》,《酒史与酒文化研究(第一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
酒器文化
酒器是酒文化的载体,新石器时代,我国已出现了各式各样的酒器,并且逐渐发展成为人们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器具,祭祀、宴饮等均离不开酒器。
酒器的种类繁多,从生产原料上看,有陶制酒器、青铜酒器、瓷制酒器、金银酒器、玉石酒器、漆器酒器等;从功用类型上看,有觚、爵、尊、、瓿、杯、壶、觥、、彝、等。
首先,中国古代饮酒之风盛行。考古发掘中发现,很多墓葬会在棺内放置大量饮酒器,棺与椁之间才放食器,哪怕是一般墓葬也会有几样酒器作为陪葬品。饮酒、好酒之风,可见一斑。
其次,酒器也常与不同阶层所处的社会地位相挂钩。商周时期,青铜酒器多为王公贵族的专利,下层平民多使用陶制酒器,不得僭越。金银酒器兴起后,成為皇室专用的器皿,为高贵者的象征。直至宋朝,银制酒器才出现世俗化倾向,酒肆、妓馆中也可见此种贵金属器皿,但即便如此,金制酒器仍为皇室所垄断,是至上权威的象征。
最后,酒器因其独具特色的形制常与文学艺术相联结。古代酒器上绘有各种式样的花纹雕刻,代表了艺术家的审美情趣与情感寄托。四羊方尊以羊为点缀,羊在古代是吉祥、善良的象征,显示了古人企盼吉祥的心灵愿望。同时,以古雅流美的酒器举杯畅饮、把酒纵歌,易勾起文人墨客的万千思绪。李白“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客中行》)、王翰“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凉州词二首·其一》)、晏几道“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鹧鸪天》),皆因酒器而发,抒遣情怀。
此外,酒器在古代更重要的是作为一种礼器而存在,在古代礼制文化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酒器的产生、发展与完善为酒礼文化的诞生奠定了基础。
酒礼文化
礼,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大到国家,小到家庭,都离不开礼制的规范,一切文化活动也都与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以说,没有礼,便没有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文化。
酒的文化精神是与礼的伦常教化相辅相成、交织相融的,由此形成了独具中国特色的酒礼文化。古时的先辈们,每逢祭祀、丧葬、宴饮,皆依据酒礼秩序有条不紊地进行。
(一)祭祀酒礼
《左传·成公十三年》记载:“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在古人心目中是国家与社会的头等大事。出征要祭祀,重大节日要祭祀。天子还需祭祀天地山川,为众生消灾祈福。凡此种种,皆离不开酒。酒成了古人将自身意志传达于神灵的媒介,也是古人对天地、对万物之源敬畏的体现。
《周礼·天官》中将酒具体分为“五齐三酒”,“五齐”是按照酒的清浊程度将其分为五等,即“泛齐”“醴齐”“盎齐”“缇齐”“沈齐”;“三酒”是祭祀后供人饮用的酒,即“事酒”“昔酒”“清酒”。有时祭祀活动中还会令一人作“尸”,受众人献祭。所谓“尸”,即是说参加宗庙祭祀之人难以与先祖相见,心生哀慕,遂令兄弟亲属中的一人站在牌位前,以代替先祖形象。在这一过程中,酒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仪礼·士虞礼》:“主人洗废爵,酌酒尸,尸拜受爵,主人北面答拜,尸祭酒,尝之。”古人以此寄托对祖先深深的敬仰和缅怀之情。
祭祀酒礼是古人对神明的敬重、对自然伏拜的体现,无形之中将“天人合一”的哲学理念深植人心,影响后世千载不绝。
(二)乡饮酒礼
乡饮酒礼起源于周代,最初只是召集同乡一起聚会畅饮的一种仪式,后经儒家发展扩充,演化为一种尊贤明义的道德教化活动。《仪礼·乡饮酒礼》中对宴饮的过程有详细记述,充分体现了中国传统礼制文化中谦逊辞让、长幼有序、孝悌慈爱的风范。
《礼记·射义》:“乡饮酒之礼者,所以明长幼之序也。”《礼记·乡饮酒义》:“乡饮酒之礼,六十者坐,五十者立侍以听政役,所以明尊长也。六十者三豆,七十者四豆,八十者五豆,九十者六豆,所以明养老也。民知尊长养老,而后乃能入孝弟。民入孝弟,出尊长养老,而后成教。成教而后国可安也。君子之所谓孝者,非家至而日见之也,合诸乡射,教之乡饮酒之礼,而孝弟之行立矣。”可见,乡饮酒礼不仅是一种礼仪规定,更是一种潜移默化的社会教化方式。当人们通过礼的实践,由外而延伸至内,彻底通达了德与义之时,社会与国家将会达到不治而治的最高境界,这也与儒家以德治而取天下的思想一脉相承。
乡饮酒礼在历史上曾一度衰落,直至宋代,理学兴起,大儒朱熹重新制定了符合时代特征的礼仪规范,乡饮酒礼再度兴起,并为之后明清两代所承袭。
(三)大射、投壶之礼
“射”为儒家“六艺”之一,孔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投壶之礼是大射之礼的变异形式,其精神意蕴与射礼是相因袭的。人们在壶中放入细豆,避免箭矢投入后弹出。其过程模式与射礼大致相同,酒在其中也扮演着重要角色。
传统酒文化博大精深,酒礼多而繁复,体现了中国作为礼仪之邦以礼治国的理念。孔子曾说:“唯酒无量,不及乱。”(《论语·乡党》)适度饮酒,依礼而饮,无论对个人还是社会都是有益无害之事。这些也是现代人值得学习和弘扬发展的。
酒与文学艺术
杜甫诗云:“报答春光知有处,应须美酒送生涯。”(《江畔独步寻花》)酒在古代文人眼中是情感的宣泄剂,是豁达胸怀的催化剂。携一壶美酒,徜徉于山水竹林间,抚琴吟唱,与日月共起落,与四时同其序,这是何等的逍遥洒脱、恬适惬意。酒,历经千万文人的笔墨,已然成为文学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一)酒与文学
杜甫《饮中八仙歌》云:“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诗仙”李白无酒不成诗,唐明皇召他进宫作诗以填曲调,太监们到处寻不着,最后在一家酒馆中发现了已经喝得烂醉如泥的李白。李白被搀扶进宫后,趁着酒兴,恣意挥毫,写下了传唱千古的《清平调》三首。
可见,酒可触发人的灵感,让人摆脱尘世的喧扰,挣脱现世生活中种种条条框框的束缚,以达忘我的境界。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桃花庵歌》)唐寅因受科举案牵连,终身不得为官,只能醉倒在烟花柳巷中,潦倒半生。看似玩世不恭的才子背后隐藏了多少辛酸与苦闷。或许,可忘却烦恼之酒便是他的良药吧。
“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心断新丰酒,销愁又几千。”(《風雨》)李商隐同样将俗世中的万千愁绪付诸酒中,借以遣怀。
当然,酒文化中也不乏积极向上的正能量。苏轼“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望江南·超然台作》),充满着盎然奋发、青春作乐的进取意识。白居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问刘十九》),一派温馨融洽的氛围,宛如一束柔软的阳光,消融了严冬的寒雪。
文学中处处含有酒文化,酒文化也同样以其独有的魅力与光华点缀着文学,二者相互交融,和谐共生。
(二)酒与书法
酒使文人摆脱俗世的羁绊,达到一种近似真空的状态后,不仅能融情于文字,还能将那份灵性熔铸于书法之上。
王羲之与宾朋至“会稽山阴之兰亭”,行修禊事,曲水流觞,开怀畅饮。醉后,凭借着酒后狂性,提笔挥毫,成就了《兰亭序》的华美篇章。其字迹清癯遒劲,灵秀跃动,浑然天成,笔力之深,堪称千古绝响。“天下第一行书”诞生于酒的催化,可见酒对艺术灵感的激发创造之甚。
“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饮中八仙歌》)世人称张旭为“张颠”,醉酒之后,曾以头濡墨,于墙上书写,其狂草奔腾如龙,有气吞八方之势。同样是酒后随性而作,成就千古佳话。
书法创作之前,略饮些许美酒,达至酒酣耳热之时,或许对艺术灵感的激发会有较大的促进作用。
酒,作为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历经千载不衰,至今仍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宋代朱肱《酒经》卷上云:“大哉,酒之于世也!礼天地,事鬼神,射乡之饮,鹿鸣之歌,宾主百拜,左右秩秩,上自绅,下逮闾里,诗人墨客,渔夫樵妇,无一可以缺此。”研究中国酒文化的深刻意蕴与品性,便是在现时代传承我们的传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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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