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赉

我国字体设计起步较晚，发展不过短短三十多年，只有几百种字体，这与西方字体设计发展了数百年，创造了数以万计的字体比较，还有较大的差距。世界权威的国际字体组织ATypI 直到最近几年才有中国的身影，而邻国日本倒变成了汉字的代言人。[1]近十年来，字体设计在中文世界从一个陌生字眼逐渐转变成为一个热门话题。最近几年，我国更是出现了“字体热”。中文字体从一个相对比较封闭的业界逐步走向开放，相关话题讨论风气逐渐盛行，字体设计在设计圈变得越来越炙热。随着字体设计意识的提高，字体被给予更多关注，一些关于字体设计的书籍、展览、讲座和学术活动如雨后春笋迅速且大量地涌现出来。当下应该是字体设计的好时代，也是字体设计师大展身手的好时机。不管是西文还是中文，电脑里的字库变得越来越丰盛，字体研发公司及团队用更完美的产品来迎接这个黄金时期。字库厂商、字体设计师和平面设计师，推动着行业的发展。而互联网经济和个性化需求的兴起，以及最重要的技术的进步，让字体研发获得更多可能性。

1.中文字体行业现状

1.1 社会环境角度分析

1.1.1 社会需求增加

社会对中文字体的重视度越来越高，互联网的影响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在我国，电子商务已成为人们的一种生活方式，不知不觉中，在互联网的促进下，淘宝、京东等电商网站已经融入人们的生活。毫无疑问，这是互联网的时代，是电子商务的时代。在电商惊人的交易量下，无数品牌和产品在等着一款合适的字体来表达自己的特点。有趣的生活用品、可爱的儿童用具、前卫的电子产品、时尚个性的男女装等等，这些性格各异的产品需要有合适的字体与之搭配，才能展现品牌魅力。于是，各大品牌开始意识到字体对品牌的重要性，不断投资字体设计来讲述他们的品牌故事，让自己能够从众多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与客户的价值始终保持一致。企业和产品的个性化需求与人们对现代化的审美诉求与日俱增，那些单一陈旧的字体已跟不上时代的需要，一时间，定制个性化字体层出不穷。我国字体应用的市场需求正在持续上涨，字体设计的多元化让整个行业为之欣喜。多元化也正恰恰说明字体对我们的社会有多么重要。

1.1.2 版权意识提高

汉字笔画结构组成繁杂，字库制作周期长、盈利少，需要有耐心、毅力和多人团队合作精神。中文字体开发不易，但使用者付费观念薄弱，拿来主义太普遍，字库厂商花几年时间，呕心沥血做出的字体，在网络上轻轻一点下载就能用了。字体产业经历过十多年盗版的黑暗时代，厂商经营艰难，越来越少的人去从事这个行业，造成越来越少的字体选择。因为字体还没有形成足够完善的版权保护，导致人才匮乏，行业生存与发展举步维艰。字体产业唯有市场能赋予对等的价值，才能有能量推动人才、资源的永续投入。

好在，随着国家政策对知识产权保护的重视和法律环境的日臻完善，字体的版权保护正在逐渐地得到社会的广泛尊重和认可。但现在，这条要走的路还很长。当前，除了原创字体之外，市场上还存在大量侵犯既有字体的乱象，即所谓的knock-off 或是rip-off（山寨字体）。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在网络上违法上传商用字体被当作免费字体来介绍；二是复制其他字库公司的既有字体之后，仅改变名称，就直接拿来贩售。也就是说，虽然字体名称不同，但字形看起来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三是在商用字体未经许可的情况下，就对其进行随意改造，诸如方角变圆角、修改笔画粗细或饰角等一些莫名其妙的变形加工，但实际上仍可以明显识别出原本字体的影子。其改造之后的品质相当粗劣，不仅轮廓粗糙，而且曲线连接也不流畅。这些滥用变形的做法不费吹灰之力就窃取了字体厂商苦心经营、设计师们费尽心力的劳动成果，而且使原本制作优雅精良的字体大打折扣，变得粗鄙不堪，美感尽失。

每款字体都是字体设计师与厂商的心血结晶，使用字体时当然应该合法取得。此外，使用者应注意甄别，避免使用违法上传的商用字体以及盗用既有字体所做出的字体，从根源上杜绝山寨字体的蔓延。这不只是给设计师与厂商合理的回报，至少字体设计这个工作必须可以让人吃住温饱才能吸引更多人投入，我们也才有更多字体可以使用。字体不仅是一种产品，也是一种商品。中文字体行业冷清淡泊、百废待兴，要推动字库行业的发展，只有通过提高人们的版权意识才能激励设计师前进，不然无异于杀鸡取卵。希望中文字体设计产品能够得到商业应用环境的尊重，不再有商业侵权行为，使其得以生存和健康成长。

1.2 字体设计角度分析

1.2.1 字体行业多元化

目前，中国从事字库设计制作的主要有字体生产商和独立字体设计师两大类。除了有规模的字体厂商外，这些年来，中小型公司、个体设计师开发的个人字库正在迅速崛起。大量有抱负的设计师都对字体设计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字体风格调性明确统一，具有很强的个人风格。还有一些兼职设计师和业余爱好者也在不断加入进来，使得这个行业变得更为活跃。

相比字体厂商，独立字体设计师的力量就显得势单力薄。这部分人中有一些是真正专门从事字库设计的设计师，他们秉持着对字体的一腔热情，依靠自己个人的力量完成上万字的设计，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毅力，非常令人敬佩。例如厉向晨的康熙字典体、应永会的浙江民间书刻体、叶天宇的招牌体等。但是字库开发毕竟是一个巨大且烦琐的工程，资金投入和人力、技术要求都比较高，一年能出2 款已是相当高产。加上国内版权制度尚不规范，个人设计师的生存仍然极其艰难。正是这些门槛让很多设计师和书法家望而却步。

近年来，一些字体厂商慢慢改变了他们对外开放策略的态度和观念，除了自有的开发团队以外逐渐与社会各界建立了广泛的合作关系。比如一些著名的书法家、设计师、艺术家、漫画家等等。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圈外人，其中不乏影视明星、文化名人，甚至还有来自平民和草根阶层的。例如陈楠老师的陈体甲骨文、陈嵘老师的新人文宋、李少波老师的方俊黑体、笔者的海派腔调体，徐冰的新英文书法、冯梦波的点阵冯和矢量冯，有猫在体、静蕾体、郭敬明体，还有“粉笔奇人”的方正显仁体等等。通过合作，有效地丰富了中文字库的品种，同时也记录了这个时代的文明。行业渴求越来越多优秀的字体工作者为字体设计注入新鲜血液。为探索字体多元化的生存之道，只有让更多热爱字体的人参与进来，字体行业才能更蓬勃的发展。

1.2.2 字体设计意识增强

作为中文世界推进字体设计文化的领先力量，方正和汉仪这些年一直积极鼓励和支持推进字体文化创意的活动，举办了多场的字体沙龙和展览。它们致力于介绍和研究中西文字体设计的知识和文化，通过一些字体工坊培训知识的普及，让民众对字体的专业性有了不同程度的认识，也让方正奖和字体之星的参赛水准有了显著的提高。像诸如Type is Beautiful、3type、Justfont 之类的媒体和媒体人，不仅不断地介绍和推广中文世界以外的知识和文化、字体开发，也从事字体教育。如TIB 从翻译欣喜堂系列文章，到播客节目“字谈字畅”。由Justfont 开设的专业字体设计课程“字体研究所”，3type 的TypeSchool 和TypeTour 等。他们的讲授鼓舞了许多设计师和同好们从事字体设计。

海外学习回来的设计师、译者和媒体人将字体文化以书籍和作品的形式表达并推广，在设计领域受到了非常热烈的欢迎。例如以叶忠宜为代表的台北卵形工作室在策划引进并翻译日本著名设计师小林章的《字型之不思议》《欧文字体I》《欧文字体II》《街道文字》之后，开始统筹制作日本字体设计专业杂志《Typography》的中文版《字志》，目前已出版6 期。还有陈嵘老师监修、刘庆翻译的2 本《西文字体》和《西文排版》，柯志杰、苏炜翔撰写的《字型散步》，厉致谦编著的《西文字体的故事》，与应宁合译《西文书法的艺术》等等，都是介绍西文和日文字体设计知识的书籍。这种著作的出版和流通是传播文字设计知识的重要方式，极大地促进了西学东传的进程。由于中文汉字设计还没有系统的学理和方法上的积累，要翻译和学习的主要对象仍旧是日本学者的相关研究。

在中文字体应用市场上，经常可以看到许多情况是使用了品质不佳的字体，却毫无自觉。所以，必须花大量时间和精力参与设计教育市场的工作。因为字体设计本质上高度精细而专业，一般人难以理解。他们不一定需要学会怎么去制作字体，但需要知道怎么去欣赏字。这意味着字体设计师必须要能深入浅出地把字体设计的性质、用途、优点和价值，向客户和设计师有效率地传达，长久养成肥沃的设计土壤，形成健康的字体设计生态循环，以养成足够养分让更多人才从事这个行业对于走在最前线的人来说，这些都必须是义无反顾地进行的。

1.3 技术发展角度分析

众所周知，一款字库产品不仅是美术作品，也是复杂的软件细节。字体从设计稿到一套数字字体文件，必须要经过造字软件的处理和封装。在以往，许多平面设计师还都只依靠Illustrator 等图形软件来设计字体，只有职业字体设计师才会真正去了解和使用专门的字体设计软件。纵观当前的造字软件市场，国内方正、文鼎等几大字体厂商一贯采用其内部自主研发的核心技术，并且是不会公开的自有软件。企业为了相互竞争，将很多开发方式和技术都视为机密。坊间通用的字体应用工具包括Fontographer 和FontLab 等老牌字体软件，Robofont、TypeTool 等轻量级的字体编辑器，也有像FontForge 这样因免费开源而广受欢迎的软件。然而，他们基本都是以西文为主导而开发的，对于中文字体的设计总不是特别友好。直到近年来，最早由中央美术学院刘钊老师和方正的几位设计师共同参与Glyphs 的汉化工作，宣告Glyphs 正式进入中国。它具有专门针对汉字设计开发的各种参数选项可以满足大量汉字设计的专业需求。比如，其“节点控制”“适配曲线”是非常强大和实用的曲线工具，“编辑预览”可以有效地测试字符的易认性，利用“智能部件”可以让中文拆分的偏旁部首等部件更为灵活的变换，来提高拓展字符集的效率等。一些造字软件为了能做出更好、更快、更精确、更高质量的字体，开发人员正积极地与字体设计师合作，广泛听取各方意见改进功能，并持续地进行版本更新和迭代工作。如今，随着造字软件的不断进步，字库产品的生产周期已大大缩短、字体文件逐渐变小，效率和技术将不再是问题。

除造字软件之外，让人欣喜的是，正在逐步发展的Color Font（彩色字体）技术不光可以存储字体的形状特征，而且能够保存色彩信息，乃至在字体中可以提供不同的配色方案，从而增加了色彩的灵活性，并具有更丰富的轮廓细节。[2]这预示着未来我们电脑里的字体将会更加丰富多彩。此外，Web font（网页字型）技术在欧美已相当成熟，它是一种能够在网页上自由显示特殊字体的技术。但它在中文世界仍然还在创始期，主要是因为有很大的技术门槛：中文字数量太多笔画也多，导致资料量相当庞大的缘故。比起西文字体大多只需数十KB 的传输量，好几MB 的中文字体就会有很大的时间延迟。国内Justfont 和文鼎iFontCloud 率先推出了中文网络云端字体服务。[3]它使用的是动态子集化技术，在网页被开启时，就瞬间分析网页里使用到的文字，动态产生出只包含这些文字的字体档案。因此，比起西文，虽然多少会有些时间延迟，但已能快速显示出中文网页字体了。还有，近两年备受世界瞩目的最新字型技术──可变式字体的开发和推出，使这些新字体的灵活性可以极大地满足设计师不同层面的需求，着实让整个设计界都兴奋不已。目前，可变式字体的发展为字体行业的探索增添了又一层复杂性和趣味性。技术上的快速发展将激发更多人对字体创作的热情，客观上也会让更多技术向的爱好者加入进来。字体行业的发展与科技发展密切相关，未来字体的研发仍依赖于技术的创新。

2.未来中文字体行业的发展趋势

2.1 高质量与家族化

信息技术进步的神速，提高了字体设计的效率。便捷的操作流程，让字体设计变得更为轻松，成为人人都可涉猎的对象。但是这样的情况必将使字体质量出现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局面。设计师将获得前所未有的自由，但也将面临毫不留情的检验。

据统计，中文字体目前主要有800 余款，日文字体却多达3000 多款，西文更有5.5 万款之多，并且每年都有众多新字体被设计出来。[4]由于西文字库的构成元素较为简单，字量也较少，所以通常西文字库的大小不超过100KB（仅是一套中文字库的百分之一），非常便于在互联网上发布和传播。而中文字库是世界上字量最庞大的字库体系，一套字库包括近万个基本字。繁重的资料量使得中文字库在设计、调整、修改、创新上难度加剧。因此，中文字体款式较少，用户真正可以选择使用的则更少。然而，相对于同样应用相当数量汉字的日本字库，中国的字库无论从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有明显差距。当然，现如今不少字体厂商也在努力奋进，比如方正字库在字体方面不断推陈出新，继微软系统内嵌字库“微软雅黑”之后，又陆续推出了如兰亭系列、雅宋系列、正黑系列等，还有汉仪的旗黑、文鼎的晶熙黑等等，都是品质精良的字体产品。但遗憾的是大部分字体在原创性上还没有完全摆脱对日本优秀字体的模仿。

随着民众审美意识的提高，虽然行业里的新字体不断出新，而被设计师们使用最多的，依然是过去的经典字体。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端倪：一是大量粗制滥造的字体已经充斥着市场，尤其放大字体时，曲线的美感差异会很明显，许多字体还经不起推敲。汉字的数量不可避免，但也不能放弃对设计、细节的高标准，这是每个做字人的责任。二是很多中文的字体里面附带的西文的确不是很好看，而且很多是不能用的状态。在设计院校相关字体和编排的课程中，老师也会教导学生说西文要用西文的字体、中文要用中文的字体。但是现在，有一些高品质的字体产品设计的西文也已经足够好，以至于可以直接拿来用。好的字体，会给设计师带来很大的方便，同时还会缩短设计时间。三是目前中文字体产品还少有成型的体系，系列字体并不完善且较碎片化。对于优质字体，可以扩展多字重、多宽窄的字体家族，甚至扩展笔画的“对比度”，即把横竖笔画差异作为字体家族扩展的另外一个轴，以满足更多用户在不同的使用情境和终端媒介下的需求。另外，国内字体的付费购买意识还正在起步阶段，加上免费开源字体的冲击，字体公司只有把精力投入到产出更优质且好用的字体上，才能从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

好的字体历久弥新，有些字体因个性独特，纵使新字体推陈出新也难以取代，经典的字体不会老旧、过时。字体就像空气一样在我们的身边，字体是需要被设计的，它应该是赏心悦目的。汉字，从美学的角度来看，真的很美，字体必须呈现汉字的美感。这代表着我国社会对设计与自我抒发的重视程度。我们需要好字体，也需要字体能够促进交流、解决市场难题、有利于产品推广、反映当地市场趋势与文化。现在虽然有了一波风潮，但资源还是有限，希望社会能集中资源支持好字体的推出。中文字体或将经历一个“由乱而治”的历程，字体设计的国家规范和标准将面临互联网时代的新考验。字体已不是堪用即可，设计出高质量的字体才是最重要的。

2.2 专业化与职业化

目前，与西方和日本字体相比，中文字体设计的职业化进程要迟缓得多。的确，早期的中文字体设计并不受重视，一直以来都缺乏足够的承继者。老一辈优秀的字体设计师年事已高，目前专业从事字体设计的人才凋零，且大多没有坚实的理论基础和经验的积淀。社会大环境和物权法的不完善致使中文字体设计产业发展曲折，优秀的职业字体设计师屈指可数。

汉字的发展已有数千年历史，是无数前人智慧的结晶，字体设计工作正是在此基础上的传承和创造，没有工匠精神是不可能留下痕迹的。对中文字体设计师们来说工匠精神尤为重要。中文字库设计不同于西文，汉字数量庞大、结构复杂、类型繁多、变化灵动，因而设计者汉字处理能力的养成需要漫长的修炼与积累。做字并非一蹴而就的事，从灵感的迸发到理念的成型，从开始定位到一笔一画勾勒，从做好基本字到扩充字符集，需要历经无数次的反复修改和调整。一套设计精良的中文字库，通常需要设计团队花费少则数月多则几年的心血。这些都要求字体设计者不仅要具备扎实的基本功、优秀的创造力、更要有踏实肯干的毅力、学无止境的钻研精神，以及最重要是对字体美感的热爱。过去数十年间，劣质的产品已经太多，字体真的不欠人去做，社会欠的是好字体。好字体是需要打磨和淬炼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字，是需要相当专注力和耐力才能持续从事的工作。只有职业化才可以专注，只有更专注才可以做得更好。字体设计师是躲在字体背后的人，造字工作既苦且长，仿佛在沙漠徒步前行，说造字如修行，一点都不为过。在字体设计的过程中，有任何马虎和懈怠，就创作不出经典的作品。

字体设计是一项非常艰巨而又富有挑战性的工作。对于起步较晚的中文字库设计队伍来说，专业化的道路还很漫长。然而，可喜的是，越来越多优秀的设计师致力于中文字体设计，汉字设计的相关研究已逐步形成规模，渐渐地引起了国内外业界的广泛关注。许多优质的字体作品在国际大型比赛中获得了专业性的认可，汉字设计专业化、职业化进程的前景日渐光明。

2.3 跨文化与多文字化

在经济全球化的影响下，多文字设计成为了一种新的潮流趋势。从最初通常是欧美大型的设计公司、字体制造商所承接的泛欧洲字体业务，到如今，随着中小型工作室和独立设计师的涌现，多语言文字设计成为了大家共同的专业追求。这意味着在跨文化的语境下，更多的人会为非母语的文字进行设计。近年来，西方开始逐渐涉足中文字体的设计。2014 年由Adobe和谷歌联合开发的思源黑体Noto 泛中日韩字体家族的横空出世，2018 年蒙纳字库推出的翔鹤黑与日文版Tazugane 配合西文Neue Frutiger，相互打通，成为覆盖全球文字设计的字体组合，给中文字体行业带来了巨大的触动。

除了Google Fonts、Adobe、蒙纳等国际大厂商外，西方设计师和工作室也开始研究中文字体。德国设计师罗小弟的“老外宋”和设计中的“港街黑”都是不逊色于本土设计师的作品。还有日本设计师大曲都市的蒙文Marco Mongolian 和Mongolian Sans，在跨文化语境下都成了业界关注与讨论的焦点。最近由Typotheque设计的全球字体家族Ping 通过与文鼎合作，支持了中日韩字符，标志着中文字体设计正逐渐进入国际视野。文鼎“晶熙黑”的问世，历时四五年的时间，开发完成了36 万字，包含90 国语言和5 个字重，能做到这样的工作量和高完成度的字体，可谓相当勇敢且不易。华康也推出了如印度文、缅甸文等多国语字体，维持不同语言文字信息设计的一致。如此，多文字设计完美地解决了不同语种间字体匹配的问题。

如今，国际间的往来交流已成为必要，毫无疑问，跨文化字体设计将成为全球趋势。科学技术推动了全球化的发展，这也在全球范围内引起了对适用字体的需求。对于这种大环境而言，我们的字体产业要有支持这种商业和产品的运作，字体公司需要非常及时地去做一些营运，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在经济全球化的现在，了解不同语系的字体设计和加强沟通能力，也是拓展市场的一个途径。汉字理应由中国来设计，对于我们文化的特殊性和自主的需要，必须要有自己语言文字的自主权。如何让中文字体在跨文化语境下走出去，是这个产业急需思索的问题。

2.4 本土化与民族化

2.4.1 提升汉字字体设计理论高度

为了跟随全球一体化的发展步伐，全面学习西方及日本先进的造字理论和经验，对我国当代字体设计师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近年来，某些字库厂商开始从日本引进大批优秀字库，继续开发成简中和繁中。同时，还广泛邀请日本设计师专门设计中文字库。值得注意的是，虽然这种做法能在短时间里迅速且有效地提高中文字体品质和壮大字体品种，但从字形上的直接移用或变化加减，到全盘接受日本的造字理论，比如扩大中宫、降低重心等，已经从形式到本质上不可避免地使中文字库蒙上了一层浓浓的日式风格。

可以说，日本把字腔放大，其实也是学习西方通过提高X-height 的比重，来达到提高辨识率的作用。事实上，日文除了大字面的汉字之外，还有大量假名搭配使用，所以编排起来有一定的节奏感。而汉字笔画普遍较多且形体方正，以正文字来讲，扩大中宫之后会导致留白的减少，在视觉上容易显得呆板笨重，排印起来也会显得比较沉闷。且汉字主要是依靠外形轮廓来进行识别，若机械性的撑满方格，反而会降低汉字的易认性和易读性。因此，在编排上如何能够让汉字轻巧、精致或者有个性是门学问。关于审美性的问题，最重要是对历史的了解，以及对母语用户的尊重。

中国和日本有着最为浓厚的汉字文化。不可否认，日本字库产业确实领先于我国。虽然汉字始于甲骨文，却由于在中国、韩国、日本、新加坡这些国家使用环境的不同而大相径庭。即便是同一个汉字，其设计的想法在中国和在日本是不一样的。作为一个中国设计师要以研究汉字为己任，学习绝不是生搬硬套，要针对汉字的实际使用情况和国人的审美经验，总结和提高属于中文汉字的造字理论。现阶段，汉字的设计研究还比较弱，中国字体行业亟须有体系化的学理出现，才能够让这个领域里多数从业者都有据可循。

2.4.2 期待中国书体的回归

汉字的创造完全取之于自然。中国的书法是使用毛笔书写的文字，是和人最亲近的字体，它符合容易拉近人和自然的关系。汉字的书写形式分为篆隶草行楷五大类书体。所谓楷，是典范、法式、模范。楷书结构上严正规整，是中国历史上使用时间最长应用范围最广的规范书体。它比宋体、黑体和人的关系都要亲近。而时代的变迁，印刷术的发展使楷书字体让位给宋体字，屏幕阅读又使宋体字让位给黑体字。这种字体的更替并非中国人主动的审美选择，而是技术的无奈。在一千多年前由于刻直线比刻曲线快，才变曲为直产生了宋体字。而黑体其实是从西方和日本传来，之所以成了现在的主流字体，主要是因为作为承载资讯和社会文化交流的字体，清晰、准确、方便、快捷地传递信息，是对字体功能的最根本需求。现如今屏幕显示作为大众阅读的主要媒介，黑体字则恰恰适应了这种潮流和规律。适合屏显的黑体发展的最早，所以也发展的比较好，而在今天的数字时代，技术壁垒已不复存在，处理曲线直线并无难易之分。因此，数字时代为书体的回归提供了充分的技术条件。

中国汉字博大精深，历史悠久，其笔画结构复杂又意味深长，它多变而优美的外形更是一种艺术，为我们的生活增添一份美。可惜的是，自从电脑字体流行，城市中大部分店面招牌、指示牌等街道文字开始变得单调乏味，对字体的选择和使用也都非常粗糙。反观70 年代的街头照片，会发现每一个招牌都设计的好用心，多以楷书、行书、隶书等着重于书法的文字为主。因为那个时候只能手书，比起冷峻的黑体和宋体，用心书写的手写字是带有温度和有人情味的字体。雕版宋体和屏显黑体是出于功能性的要求，书体字则表现出了更多个性化倾向。字体设计的发展并不能仅仅依赖功能，文化传统的延续也是一个强大的价值取向。

以前的平面设计师都会手写和手绘字，反而到了DTP，电脑里的可用字体变多了之后，把现成的字库拿去变形，改一改路径即能得到另一种表情的字。大家都有点过分依赖电脑，已经感觉不到手写的温暖。在中国，其实有很多人练字，普遍认为书法是一种艺术，值得努力追求，要不断精益求精。书法讲究变化，不会去重复利用。而字库则被看成是死板的字，是一种重复劳动的技术活。事实上，对于书法，一个字的作品也可以成立，但是它无法像字库那样广泛传播，所谓的“重复使用”才是字库的意义所在。书体其实是在设计上的一种人文回归，因为书体是字体设计的基础，它与人的创造力和生命力直接关联。书法作为中国传统的艺术文化，需把我们祖先的美传承到现代设计思维里，让字体设计融入汉字书写的韵味。希望书体来到现代设计师们手中，能够得到延续和再延续，做出更符合中国人审美的中文字体。在逐渐无纸化的数字时代，书体将以其独有的温度与魅力不断的生长。未来，中国几千年的书法文明在新的技术条件下必将焕发出新的活力，这或许是防止字体行业出现虚假繁荣的利器之一。

2.4.3 汉字字体本土化与民族化

近十年以来，中国台湾地区自产的中文字体不到5 套。字体开发成本高，盗版又很猖獗，所以现在台湾地区用的都是日本或中国香港的字体。出于这个原因Justfont开始着手开发代表着中国台湾自己的文字风景，散发汉字韵味的金萱体则由此诞生。这是世界上第1 款由群众募资来创作的字体。设计团队原本打算募款150万，上架仅三天就涌入了2000 万的资金。这有力地证明了中国台湾地区迫切需要使用本土化字体。

中文字体的本质是汉字，是代表中国的名片，关乎美感与文化。作为东亚地区唯一的本土和最古老的文字系统，汉字成为许多其他东亚文字系统的灵感和基础，中国的手写字深深影响了日本、韩国等东亚书法。如今，到了数字时代，中国人的汉字却披上了日式的外衣，这种文化的渗透与侵蚀，值得我们每个做字人引起重视。在经济全球化的影响下，字体设计师更应该深刻思考各种文化的碰撞与交融，如何维护中华民族的文化特色，坚持走本土化、民族化、个性化的字库产业道路，这才是更深远与更有意义的问题。纵观全球设计领域，各国的设计师们都把目光聚焦在对本国本民族字体的研究上，不断思考与探索，给受众带来无限的创意和审美的享受。中国当代设计师不能仅跟在人后亦步亦趋，而需以邻为镜，在满足字体的使用功能之外，致力于以当代设计思维，为古老的汉字赋予新生命，重新诠释具有中国风格的汉字设计，创作出具有强烈民族感、时代感，更符合中国人审美的现代化中文字体设计作品。

2.5 人工智能技术化

信息技术和人工智能的发展已经对我们今天的文字设计产生了巨大的影响。2016 年双十一购物期间，一套名为“鲁班”的人工智能设计系统的横空问世，震惊了整个设计界。这意味着一般意义上的文字设计已经可以由人工智能来完成了。2018 年，阿里智能设计实验室又与汉仪合作推出首款人工智能字体“智能黑体”。它是人机协作的成果，虽然通过强大的计算能力自学生成但还免不了大量的人工干预。2017 年方正推出手迹造字App，写够700 多个字，人工智能就可以通过拆分其笔画部件自动学习组合，产生出一套含有6000 多个常用汉字的个性化字体。vivo NEX 3S 手机开创性的可以让用户自己创造字体，只需通过触屏写满100 字就能创造一套手写字体。这意味着普通人也可以参与到字体的设计中来。显然，人工智能对于字体设计正处在极具革命性的巨变进程中。它降低了造字的门槛、简化了制作流程，让普通人在手机上就可以做出具有个人风格的字体，字体的创作将变得更加容易。

毫无疑问，人工智能是将来文字设计的必然趋势，几大国际公司正在花费巨大的力量开发人工智能。中文字库虽然庞大，但还是有其本身的规律和特征的。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有效介入，汉字字体设计效率将迅速得到提升。设计者则可以把更多精力投入到字体的创意和品质控制当中，从而最大限度地发挥人的创造能力和审美能力。期待在不远的将来，以人工智能作为辅助的条件下，只要提出设计概念和基础条件，或者写少量文字，通过汉字的结构和笔形这两个维度的内在逻辑，经由智能识别笔画部件特征和机器深度学习来优化组合流程，即可通过电脑生成出相应的字体，成为完全自动化的结果，从而实现汉字设计的智能化，使中文字设真正成为创意产业。

3.结语

互联网经济的蓬勃发展和个性化、年轻化的市场追求带来了字体需求的增加，市场需要更多优质且不同风格的个性化字体。技术的发展会激发更多人的字体创作热情，造字软件不断改善、字库产品的生产周期大大缩短、字体文件逐渐变小，效率、技术将不再是问题。未来的中文字体应用市场会随着版权意识和善用字体意识的增强而有所改善。虽然，这是一条比较艰辛的漫漫长路，不过这也代表还有很多的成长空间。在人工智能技术的辅助下，如何提升中文字体设计的理论高度和字库产品的质量，传承与复兴具有汉字传统书写韵味的书体字，创作出更符合中国人审美的现代化字体，让中文字体真正走向世界，是行业亟须面对和解决的问题。总的来说，中文字体设计正在盛开璀璨之花，未来中国字体行业必将迎来一个百花齐放的新时代。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基于盲文的汉字字库设计及应用研究”(项目编号：2019CG04337)阶段性研究成果。

注释:

[1]刘钊：《汉字印刷字体发展、设计与应用研究》，博士学位论文，中央美术学院，2007 年。

[2]何文力：《CSS 字体新玩法之彩色字 体》，2018 年7 月30 日，https：//juejin.cn/post/6844903648544161805，2020 年2 月17 日。

[3]Graphic 社编辑部：《TYPOGRAPHY字志：文字排印再入门》，台北：城邦-脸谱出版社， 2019 年。

[4]周博：《中国现代文字设计图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