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睛:现代摄影
署书:乔惠民(中国国土经济学会研究室主任、深圳原《现代摄影》杂志编辑部主任、李媚助手)
导读:李新宇(国土名片网现代摄影栏目主持)
原标题:“中国最好的人像摄影师”肖全:一直盯着“我们这一代”令人厌倦
王媛++方奕晗
拍过中国最牛的名人之后,肖全正含泪拍下每个努力的普通人背后精彩的一面
保持身体状态,对58岁的摄影师肖全来说,更像是职业操守。
他的名字曾经和一长串“闪闪发光”的拍摄对象联系在一起:杨丽萍、张艺谋、巩俐、陈冲、陈凯歌、姜文、王朔、北岛、顾城、贾平凹、谭盾……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肖全独自一人背着几十斤重的摄影包,在近十年时间里,记录了一群“以自己的存在,见证和影响时代的人”。
这些影像最终集结成册,收录在代表作《我们这一代》中。
很多人说,肖全拍谁,就是谁一生中最好的照片,能让你“区别于周围10公里以内的任何一个人”。这样的盛赞让肖全年轻时就有了强烈的使命感—更多的人等着他去拍,“我不能变成扛不动机器的老头儿”,肖全对《博客天下》说。
那时,肖全是公认的美男子。拍摄《我们这一代》时,他和朋友约女孩去家里玩儿,诗人张枣不让他去:肖全要去,就让他化装,脸上缠着纱布,否则我们还有什么戏?
年轻、敏锐、潇洒,“像年轻版的《廊桥遗梦》里的摄影师”,这是舞蹈家杨丽萍初次见面时对肖全的印象。不过,这位长发飘飘的摄影师30多岁时,眼角就爬上了明显的皱纹。直到1993年,在歌手何勇家里,他对着镜子突然意识到,那些皱纹是每次拍照片时紧闭左眼挤出来的。
现在,肖全坚持游泳、练瑜伽,抽空就要到健身房流汗;有时候说着说着话,他会不自觉地把鞋子脱下来,伏在地上做起瑜伽压腿动作。拍摄新作品《时代肖像—肖全镜头下的重庆女人》那段时间,他连续工作16天,每天10小时,共为327名重庆女性拍了9200多張照片。最多的一次,从早到晚拍了72个人。
他微胖身体里积蓄的巨大能量让摄影助理魏小胖惊叹:“50多岁的老小伙,精神那么好。”
2015年开始,肖全辗转于各个城市,拍摄“时代肖像”系列。他在访谈节目里说:今天的肖全想告诉公众,他已不是拍“我们这一代”的肖全了,他拍了很多普通人。
自然就会自在
在重庆,在北京,人们来到临时搭建在美术馆里的照相馆,排队等待“拍过三毛的肖全”来给他们拍照。
每天早上9点半,肖全到照相馆,开始一天的工作。来拍照的人站在一块深灰色的背景布前,展现他们最自然的姿态。在8000万像素的照相机和聚光灯的作用下,每个人的肌理几乎没有修饰地在镜头前敞开。肖全觉得,那是人最有意思、最生动的一面,“自然就会自在”。
镜头是他观察世界的方式,每次举起相机,他都试图用好奇心换取快门之后更真实的人生。
20多年前,他曾经陪杨丽萍看戏,陪王安忆买菜,陪巩俐逛街买衣服,和“魔岩三杰”之一的何勇一起喝酒,和诗人、作家聊家庭、聊女人,成功地记录了这些时代人物“生活在真实里”的样子。不同于宣传照中整齐光鲜的模样,这些文化名人穿着最平常的衣服,在家里、在熟悉的街边,任由肖全举起相机按动快门。
让陈凯歌把身上的西装换成皮衣,让三毛穿着压箱底的大褂在成都街头游逛—肖全总有办法挖掘拍摄对象最准确的人生表达。他享受用照片跟人打交道的处世方式,并努力把这种温度传递给更多的人。
在南昌拍摄“时代肖像”时,肖全在洪都飞机制造厂搭起照相馆。那是个被称为“国营320厂”的地方,来拍照的人身上总有“编制气息”—看起来千人一面,似乎没什么特点。
肖全的办法是聊。有人自称洪都跳绳冠军,他就让对方去把绳子拿来;有人说平时喜欢户外运动,他就把整套远足设备搬进影棚。“就有人带着户外装备,坐在那儿吹着口琴,好有趣。”魏小胖告诉《博客天下》。
肖全坚持跟每个拍摄对象交流,了解他们在做什么事、有什么爱好,以及观察他们在外形上的特别之处。“你眼睛好看。”“你年轻的时候身段一定很棒。”“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呀?哇你是个警察,你牛×。”很多时候,他都用“牛×”形容那些他觉得了不起的人和事。
聊天时,他的身体始终保持前倾姿态。那些看到灯光和镜头就紧张的普通人,跟这位“好相处”的摄影师简单说上几句,就会松弛许多。
天真到傻
“肖全会关注人本来的东西,不太修饰它。”杨丽萍告诉《博客天下》,这也是当初邀请他拍照的原因之一。1991年,杨丽萍在《天堂之鸟:三毛摄影诗歌集》上,看到肖全镜头下的三毛,就托人找了过来。
这是肖全开始做职业摄影师后拍摄的第一个名人,也是常年拍摄的唯一一个人。20多年来,杨丽萍人生中的每个重要阶段,都被肖全用照片记录下来。
“我通常去的时候她在排练,我看她一眼,她点一下头。过来她会搭着我的肩,没有任何一句客气话,我们之间不需要。就像我的离开和到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们从来没说好久不见,或者抱一抱,从来没有。”肖全说。
随和、容易亲近,这是几乎所有人对他的印象。他似乎天生就有这样的能力,可以在短时间内跟三教九流的人拉近距离。
也有人觉得他拍得不好—没有把人拍瘦,没有把皮肤拍得很光滑。魏小胖经常被拍摄对象问同样的问题:“你们修不修片?能不能把我修瘦一点?”
同为摄影师,魏小胖更注重技术,肖全则强调灵感和沟通。他至今不会用Photoshop,也不想学。作为助理,魏小胖会帮他处理画面脏点、光影过渡等基础的画面问题,“但是如果皮肤不好,就还是皮肤不好”。在肖全看来这些都是一个人的印记,“你不能把别人的ID弄没了”。
2007年,肖全去了趟尼泊尔,回来后就剪短了头发。在杨丽萍看来,他甚至已经不太像个摄影师了。“他年轻的时候就是很帅。现在是另外一种,很像僧人。”肖全信佛,经常在脖子上挂一串长长的佛珠,手腕上戴着蜜蜡,像极了好脾气的中年大叔。
“肖哥身上那种做作的东西比较少,想到哪儿说到哪儿。”魏小胖发现,这个中年大叔身上没有年龄带来的深沉、世故,至今保留着纯真的“少年气”。
在一次访谈中肖全说,每个人身体里透出的气场都不一样,他拍陌生人主要还是靠“气”。气场不对的人,就会非常抵触。遇到“气”不对的人,“我看都不想看他”。但肖全会尽量压着脾气,不让负能量展现出来。
王晓勇从2014年起帮助肖全打理经纪事宜。他眼里的肖全有着少年的赤诚,甚至是天真—这成为二人长期合作的重要原因。“他天真到傻,你會觉得这孩子太笨了,我帮他一下。”王晓勇告诉《博客天下》,肖全给自己接过一个代言,谁知道细节和价格只能说个大概。“我觉得这个人很投缘,当时他说了一个数,我觉得挺好,我没跟他谈,就这么定了。”肖全说。
成都汉子的爽直和侠气让他交到很多朋友。《我们这一代》的照片从来只在美术馆展出,如果有人想做商业展览,不论出价多少,肖全都会果断拒绝—他不愿意用拍摄对象的影像换取利益,更不愿意消费名人的陈年八卦。
含泪拍照
再次被问到有关《我们这一代》的话题时,肖全的眼神里一下子少了神采,只寥寥几句,谈话陷入尴尬。他厌倦一遍遍重复讲述这些已经过去二三十年的故事,也厌倦了公众的目光一直盯着过去的自己。
他正在做一件更大的事。
有人评价杨丽萍“一辈子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寻找快乐,并且用舞蹈的方式供养众生”。肖全觉得自己也是,只是换成照片的形式—希望人们能从照片里获得安慰和快乐。“这是我继续拍照片的理由。”
至于“中国最好的人像摄影师”的赞誉,肖全云淡风轻地说,那是“外界对我的善意”。
拍摄“重庆女人”时,照相馆里来了一个穿着连衣裙、扎着马尾的小女孩,在摄影棚里淘气地跑来跑去。当她终于在镜头前站定,肖全问这个戴着红领巾的姑娘:“你能行个礼吗?”
小女孩特别工整地对着相机,敬了队礼。
每次讲起这个场景,肖全眼里都闪着光。他被小女孩身上那种纯洁的气质感染,似乎看到了未来、希望之类的宏大叙述。那张照片他是含着泪拍的—这是来自影像的巨大能量,每次遇到,他都止不住流泪。
2017年4月,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今日美术馆、官舍几乎同时举办了肖全不同主题的摄影展览,这是他全球巡回展览的第一站。在今日美术馆展览的一个多月里,肖全搭建了摄影棚,为观众拍摄“时代肖像”,之后集结成册,取名《今日肖全》。
他特别喜欢这本书,一直反复翻着。摄影集里收录了100多张人像,他几乎记得每个人的故事。说起这些普通人,肖全脸上全是兴奋。
“这个男生,他念念不忘他的女友,留了一束她的头发。刚开始他还含在嘴里,后来我让他就这么拿着。”
“这个女孩很有意思,她是电影学院毕业的,现在读研究生,她说她爷爷死的时候她没有回去,最后她就拿着爷爷的教具:一个木头的心脏。她爷爷是外科医生,她说要和爷爷在一起。那天正好是父亲节,她发了那张照片之后,她妈妈特别感动。”
“这个男生在重症病房工作,天天看到死人,他的同事都辞掉工作了,他自己也掉头发,到处都是疤。”
这些照片都是有能量的。每次拍摄之后,肖全脑海里都能浮现同样一句话:每个普通人背后都有精彩的一面,每个人都在努力。
他希望用5年时间出一本书,“史诗般”收录当今中国普通人的照片。他想让更多的人了解中国人的喜怒哀乐,欲望和紧张。至于后面,他还没有打算,“反正这些事情足够我好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