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婧红，聂 森

（贵州师范学院西南少数民族工艺设计研究中心，贵州贵阳 550018）

枫香印染技艺古称“庞典”，是我国少数民族传统印染工艺之一，因为其悠久的历史文化、独特的制作工艺、丰富的艺术内涵而享有盛誉。[1]至今在黔南、黔东南等地的布依族、苗族、瑶族都保留着制作枫香印染的习惯。其中，贵州惠水县和麻江县的枫香印染手工技艺保存得较为完好。在贵州惠水县雅水镇播谭村小岩脚布依族少数民族地区，枫香印染不仅是当地少数民族满足自身对生活纺织品需求的主要手段，也是其审美理想、民俗文化、艺术特色的集中体现。

枫香染与蜡染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都属于“染缬”。目前，科研人员对蜡染的历史起源、手工技艺、色彩纹样、文化内涵、传承保护等进行了较为全面的研究，但针对惠水布依族枫香印染的研究却很少，为数不多的文献多以介绍工艺流程为主，忽略了工艺、艺术与惠水布依族地域环境、人文环境、审美心理相结合的深层次探讨。

研究人员深入到贵州惠水县雅水镇播谭村小岩脚布依族少数民族地区，对当地的枫香印染工艺展开全面的田野调查。在调研中发现，枫香印染工艺没有受到地域和外来因素的影响，完整地被当地人民保护和传承了下来。惠水布依族枫香印染与贵州其他地区、其他民族的枫香印染有相似之处，但隐藏在工艺中的细节，例如用料、防染液的调配、毛笔绘画、浸染技术等都彰显出其独特性。因此，本研究运用田野调查和文献记载的方法对惠水布依族枫香印染的发展历史进行回顾，并从制作工具与材料、工艺流程等细节入手，对其在主题素材、图案造型、审美心理、审美特点等方面做进一步的研究。通过对枫香印染工艺与艺术特色的记录，了解布依族枫香印染的文化底蕴和内涵，解读传统工艺背后布依族人民的勤劳和智慧，以及追求个性、回归自然、创新发展的民族风貌。

1 惠水布依族枫香印染的发展历史

在布依族地区，人们很早就发现百年枫香树流出的枫液含有胶质和糖分，与蜂蜡一样具有防染功能，加入水牛油加热搅拌后用毛笔绘制花纹，靛染后的图案清晰明快，于是就用枫香树液在白布上作画，再经过染色、脱脂、漂洗制作成床上用品和服装，这就是惠水布依族传统的“枫香染”印染技艺。枫香树在少数民族地区是受人们保护和崇拜的对象，有着神圣的地位，严禁砍伐。用枫香树汁制染日用纺织用品便可得到祖先的庇佑。枫香染的技术传承规矩是“入室起稿需净手焚香，下缸浸染看色，起缸脱脂看白，封染设收染谢恩宴”[2]。对于布依族来说，枫香染的用途十分广泛，涉及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如床上用品、服饰、背包、桌布、钱包、杯垫等，枫香染手工技艺的表现手法和艺术形式折射出了布依族的艺术语言和民俗文化。

2 惠水布依族枫香印染的制作工艺

惠水布依族的枫香印染属于防染印花工艺，图案均匀饱满，线条流畅有力。雅水镇播谭村小岩脚地区隶属于贵州省黔东南侗族、苗族自治州惠水县，这里的枫香染手工技艺历经百余年从未中断，皆源于当地民风民俗的需要，是当地少数民族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染制的工具和材料，如枫香油、蓝靛等，可以就地取材。

2.1 惠水枫香印染材料与工具

2.1.1 防染材料

枫香印染的主要防染材料是枫香油。能分泌出枫香油的枫树木质为“母树”，颜色为红色，采集枫香树汁的最好季节是每年的雨水季节。取枫香油时用刀斧在枫香树上砍开树皮，不伤及树干，枫香油便会顺势流出。将采集好的枫香树汁加入适量牛油（两者的比例是秘方）混合，用火盆中的木炭点燃加热，炭火的温度以50～60 ℃为宜，过高或过低都会影响枫香油的使用和绘画效果。熬制好的枫香油呈棕色，具有黏性强、不溶于水、受热即融化的特点。枫香油与牛油混合后韧性较强，便于染色后脱去油脂。

2.1.2 布料

传统的枫香印染采用棉线自制的土布；如今主要使用市场上购买的现成棉麻布，然后根据用途挑选和裁剪布料的大小。一般选择面料比较厚实的白色棉麻布作画，确保枫香油不会浸透到布的背面。布料表面需光滑平整，枫香油才容易被吸收，油脂扩散不大且线条精细流畅。

2.1.3 染料

惠水枫香印染的染料主要是植物蓝靛，当地称为土靛，是植物马蓝的叶经加工提取色素后制成的植物染料。将收割好的蓝叶放入陶缸或木桶内，加入适量冷水进行浸泡，期间需隔两天翻动一次，浸泡7天左右，蓝叶中的色素即溶于水。将蓝叶捞出，再把一定比例的石灰注入缸内，待石灰溶化后，用竹竿搅动1～2 h 加氧打靛，水的颜色即从青绿变成天蓝，且越来越深。

2.1.4 工具

惠水枫香印染制作工具主要是毛笔。首先按照构图比例和纹样的造型特点，选用所需型号的毛笔蘸取枫香油在棉布上起笔绘制。其次是用于盛放枫香印染防染油即枫香油的碗，惠水布依族一般用瓷碗盛放枫香油；当冬季在室内作画时，可将枫香油盛入不锈钢碗，放置在电热炉上，用文火加热，防止在作画过程中枫香油固化。

2.2 印染制作流程

惠水枫香印染工艺是用毛笔蘸取已熬制好的枫香油作为防染材料在纯棉白布上描绘图案，再用蓝靛浸染。染色完成之后，用沸水脱去油脂，再用清水漂洗、晾干、碾平。

2.2.1 绘图

根据图案纹样比例，裁剪好所需的纯棉白布，将其平铺在桌面上，用毛笔蘸取枫香油在布面上作画。绘图技艺娴熟的枫香印染制作者不需要用铅笔起草作画，只需在棉布上画出图案的中心对称线，即可直接用枫香油在布上绘出栩栩如生的图案（图1）。这一步的关键在于让枫香油渗透到棉布纤维中，运笔要匀速流畅，油层厚薄均匀，因此，枫香油液体的温度和浓稠度都会影响绘制效果和印染的最终效果。

图1 绘制图案

2.2.2 浸染

将画好图案的布料完全晒干后，先浸泡在清水中，待透水后漫漫浸入蓝靛染缸内反复浸染，每次浸泡2～3 h，每浸染一次，便取出晾30 min 左右，使染料与空气接触达到氧化的目的。浸染和氧化过程需重复3 次，最后用清水冲洗去除杂质，使染色更均匀。每件成品需如此循环制作6～7 天，直至达到所需要的颜色深度，反复浸染的次数越多，布料的蓝色越深，对比越强烈。

2.2.3 脱脂

经过多次浸染后的布料晒干后颜色呈深蓝色；将其放入100 ℃沸水中，并加入食用碱和独门配方，煮5 min 左右，在煮的过程中要不停摆动画布，且须在流动的水中漂洗多次；防染油经高温水煮后脱离布面，浮在水面上，蓝布上绘制的图案就显现出来，最后形成蓝底白花纹样（图2），具有线条流畅、图案清晰、对比强烈的特点。

图2 枫香染被面

3 惠水布依族枫香印染纹样的造型规律

3.1 题材与载体

惠水布依族枫香印染主要应用在床单、被面、帐檐和妇女的裙装上，图案以花、鸟、鱼、虫为主，应用最多的是石榴、牡丹、菊花、荷花以及蝴蝶、凤凰、喜鹊、鲤鱼等图样。背包、头巾、背带、妇女盛装、男女便装、布鞋、桌布等（图3）都是惠水布依族枫香印染的载体，生动活泼、古朴素雅、寓意吉祥的题材元素植入枫香印染的图案创作中，充分体现出少数民族浓郁的生活气息，承载着山地少数民族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图3 在杯垫、包装袋、服装、桌布上的应用

3.2 纹样与色彩

惠水布依族枫香印染图案将几何纹样与自然纹样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几何纹样造型多表现为直线、曲线、圆、方形、圆形、菱形、三角形等；自然纹样则以花鸟鱼虫为题材。纹样以对称和均衡两种图形构架形式为主，注重布局的对称美。画面中点、线、面的结合和穿插提高了整体节奏感，主次分明、疏密得当。在惠水布依族地区，从鱼身上概括而来的三角纹和菱形纹起着统一画面的作用，占据主导地位。

枫香印染的主体色调由蓝色与白色构成。白色象征着纯洁、神圣，具有朴素、洁净和明亮的视觉效果；蓝色使人宁静、祥和，具有稳重、智慧的气质；青色的底子被赋予了生机勃勃的生命气息。青、蓝、白的色调与图案主题相结合，给人以淡雅、自然的美感，又被人们称为“青花布”。

4 惠水布依族枫香印染纹样的文化寓意

惠水布依族枫香印染图案纹饰是布依族文化习俗、宗教信仰和图腾崇拜的体现。枫香印染图案是一种寓意纹样，包含着吉祥如意、幸福长寿、连年有余等美好寓意。其装饰纹样样式以特有的含蓄、谐音、符号和转喻等手法表现了布依族的生活情趣以及社会文化。

4.1 自然纹样

枫香印染自然纹样通常用抽象几何纹的方式表达，同时借鉴古老铜鼓上的图案纹样，表达对自然的崇拜。铜鼓纹的痕迹仅在惠水布依族枫香印染床上用品中有所保留。在自然纹样中，最为常见的有太阳纹、云雷纹和水波纹。太阳纹将太阳镌刻在铜鼓的中心，是枫香印染的装饰纹样，也是布依族对自然崇拜、感恩生命的表达。云雷纹结构形式多变，由几层菱形相套叠，一般围绕在铜鼓中心太阳纹外，象征太阳与云雷共存，寓意风调雨顺。水波纹是古人对流水的崇拜和模仿，是不可或缺的纹样符号，常被反复描绘；但水波纹一般不单独出现，而是与鱼纹、花纹等组合在一起，彰显温婉、大气。

4.2 动物纹样

动物纹样更加贴近生活，彰显出生动活泼、栩栩如生的气息。由于布依族长期聚居在水边，鱼类已经成为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此产生了对鱼的崇拜。在枫香印染中的鱼形纹、菱形纹、网状纹、三角纹都是从鱼头、鱼身、鱼鳞上提炼而来，寓意连年有余，是人们对富足生活的美好期盼。凤凰纹在布依族枫香印染技艺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床上用品上集中体现了对这一图腾的崇拜。在汉文化吉祥图案里，龙与凤经常被组合在一起，但在布依族枫香印染纹样中，经常将凤凰和牡丹花搭配，寓意天下安宁，富贵祥和（图4）。

图4 凤凰纹女性背包

布依族人认为鹭鸟性通风雨，能预测天气，被视为神鸟而崇拜。鹭鸟纹饰通常与莲花或牡丹花共绘，象征路路富贵；与荷花、芦苇组成的图案寓意仕途顺遂；与蝙蝠、寿星组成的图案蕴含一路福星。蝴蝶纹被认为是世间万物美好的化身，最受崇拜。在枫香印染的纹样中更强调蝴蝶纹的外在形式美及祥瑞寓意（图5）。蝴蝶在牡丹上翩翩起舞象征着捷报富贵，承载着人们向往自由、幸福的愿望。喜鹊纹又称报喜鸟，属于吉祥纹样，有些作为独立图案，有些加以变形、旋转、对称的技法作为边饰纹样，有着喜上眉梢之意，若是喜鹊成双，则寓意双喜。

图5 蝴蝶纹样被面

4.3 植物纹样

植物纹样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形影不离，在布依族枫香印染中被制作者青睐，常见的有石榴花、荷花、牡丹、刺梨花、蕨草、牵藤花、梅花纹等。石榴花是枫香印染中应用最多的吉祥纹样，寓意多子多孙；牡丹与石榴共绘，有富贵多子之意（图6）。荷花的抽象画法与牡丹相似，皆有富贵有余、平安富足的含义。牡丹是花中之王，喻大富大贵，常作为隅饰纹样，牡丹通常与花瓶组合，象征繁荣兴旺，借花瓶意喻平安（图7）。刺梨花装饰纹样常作为围腰花，近些年逐渐被融入到枫香印染中，体现了布依族人民对生活环境的赞美和对生活的积极态度。蕨草根据其螺旋纹样装饰在衣裙上，具有很强的装饰美感。牵藤花在枫香印染上的造型似花非花，生动优美，寓意生生不息、万代绵长的美好愿望（图8）。梅花纹在民间有着“福、禄、寿、喜、财”五福之说，梅花纹在枫香印染上的造型较为随意，通常作为装饰和丰满构图的需要而存在。

图6 石榴花纹样

图7 菊花、牡丹、石榴花组合

图8 牵滕花花边

5 结语

贵州惠水布依族枫香印染在制作流程上与贵州其他地区枫香印染的工艺相差甚微。题材与纹样显示出枫香印染的独特艺术魅力，隐藏在工艺中的细节，如用料、防染液的调配、毛笔绘画、浸染技术等，都彰显出其独特性，反映出布依族人民的审美创造力和审美理想。惠水布依族枫香印染作为一种民族艺术，需要在尊重优秀传统文化、坚守匠人精神的前提下，继承发扬布依族人民创造和传承下来的印染技艺，不断地吸纳新鲜元素，激发出新的活力，最终融入到现代工艺的发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