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与戴名世关系考
作者:张体云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桐城张英(1637—1708年),是清初颇受康熙皇帝器重的汉臣之一,李光地云:“公小心慎密,上久益器重”,“宠赍之优,信任之笃,未有伦比。”(1)李光地:《清诰授光禄大夫经筵讲官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致仕文端张公墓表》,张英著,江小角、杨怀志点校:《张英全书》下册,安徽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504页。戴名世(1653—1713年),桐城人,康熙四十八年进士,康熙五十年因《南山集》获罪入狱,康熙五十二年被腰斩于市。张英和戴名世同乡,生活年代几乎同时,且相继闻名于世。然而,因《南山集》案的影响,戴名世作品遭禁毁,张氏家族为逃避文字之祸,又刻意删除了与张戴交往相关的文字,张戴之间的关系因此一直隐没不闻。近年,随着文献不断被发现,有学者开始注意到张戴之间有关系(2)钟扬:《桐城〈戴氏宗谱〉之戴名世史料》,《安徽史学》2002年第4期。,但都是零星提及,未见专门、全面论述。笔者通过细致辨析相关史料,全面疏理张英和戴名世之间的关系,为揭示张英与桐城派之间的关系提供参考。
一、张英与戴名世之间的多重关系
(一)张、戴两家之间的姻亲关系
张英和戴名世都出生于桐城望族,笔者研究各家宗谱发现:桐城戴氏与麻溪姚氏和延陵吴氏有较为直接的姻亲关系,而姚氏、吴氏同张氏之间也有直接的姻亲关系,因而,张、戴两氏也就有了间接的亲戚关系。具体而言:其一,戴名世的姑姑适姚文鳌,三妹字姚文鳌之幼子姚应琏,姚文鳌是姚文然的四弟,姚文然又是张英的亲家。这样,张英与戴名世便因为与姚家的姻亲关系而互成亲戚。其二,戴名世的二妹适同里吴荃,吴荃之母姚氏是姚文然姊妹,吴荃又与张英次子张廷玉之妻姚氏为姑表关系。另外,戴名世的祖母吴氏,与张英的从叔张秉贞之妻吴氏是亲姐妹,从这层亲戚关系来说,戴名世比张英要低一个辈份,即戴名世与张英的孩子们算是远房老表关系。总之,戴名世和张英之间并无很直接的血亲关系。
(二)张英与戴名世之父戴硕为同学
顺治十一年(1654年),张英与戴名世之父戴硕同补博士弟子,成为同窗,因得相交。张英在《戴氏宗谱序》云:“余少与戴公孔曼同见知于学使蓝公,因得与孔曼交。”(3)张英著,江小角、杨怀志点校:《张英全书》下册,第340页。孔曼即戴名世父亲戴硕。据戴名世言,其父:“为人醇谨,忠厚退让……与人交,无畛域;与人语,辄以为善相劝勉,津津不休……生平未尝有与人失色失言者。”(4)戴名世:《南山集》,清光绪二十六年刻本,第190、126页。可见,戴硕的人品颇为乡里敬重。潘江称其:“为人长厚高洁,无他嗜好,惟读书探奇。尤精研易理,从太极参悟星学得数,成诗多奇中。时文体波靡,公力追秦汉唐宋之文,课子授徒,一归大雅。……余久服其家学渊源矣。”(5)潘江辑、彭君华主编:《龙眠风雅全编》,黄山书社2013年版,第3001页。不幸的是,戴硕英年早逝,康熙十九年十一月卒,时年48岁。
(三)张英与戴名世老师潘江为至交
潘江和张英的外祖都是吴家,潘江的母亲吴坤元是桐城著名的女诗人,又是张英的姑家表姐,这样,潘江和张英便是表甥舅关系。另外,潘江之子潘仁樾与张英次子张廷玉,都娶了姚文然的女儿,因而潘、张两家都是姚氏的亲家。更重要的是,张英从小随潘江游处,张英在《潘母吴夫人七十寿序》中云:“今海内无不知龙眠之有潘夫人者。夫人系本延陵。延陵,予之自出。夫人之母,又予姑也。予束发即从令子蜀藻游,母事夫人。”(6)张英著,江小角、杨怀志点校:《张英全书》上册,第346页。潘江对于张英来说是亦师亦兄关系,张英入朝之后,他们之间音信往来不断。戴名世早年酷爱读书,但因家贫而藏书有限,潘江家富藏书,戴名世遂拜潘江为师,为潘江及门弟子。
在以上关系基础上,康熙二十六年春,戴名世第一次进京学习时,就直接投奔了张英。
二、张英与戴名世之间的交往
(一)康熙二十六年戴名世馆于张邸
康熙二十六年春,戴名世抵京时,张英刚离开南书房不久,为礼部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学士。(7)康熙十二年,张英被荐入南书房时,康熙皇帝要求停其升转,安心在内廷侍从,后期会给予优用,张英被授予实职从康熙二十五年始。《康熙起居注》,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301页。此前,戴名世一直在乡里读书,他生性直率,口无摭拦,好在文墨中与人争斗,曾在乡里得罪多人,到京师后,也有不少人极力避讳他。戴名世在《赠萧端木序》称:“余居乡以文章得罪朋友,有妒余者号于市曰‘逐戴生者视余’,群儿从之纷如也。久之,衡文者贡余于京师,乡之人在京师者多相戒勿道戴生名。”(8)戴名世:《南山集》,清光绪二十六年刻本,第190、126页。然而,这样一位乡里和京城士子都避之不及的怪人,张英却接纳了他,且延其至家课读诸子。
除课读诸子外,此时戴名世和张英还有一些交往可以考见。如张英《秋夕同田有天驷甥》诗:“原是维摩居士家,雀罗门径爱无哗。窗临夕照深深树,瓶贮新秋淡淡花。客梦几人同禁漏,乡心终夕话天涯。他年比屋云林住,莫忘村南酒共赊。”(15)张英著,江小角、杨怀志点校:《张英全书》中册,第477页。诗题中“田有”即戴名世,“天驷”为张英二姊之子吴骝,反映了张英与戴名世、吴骝曾在一起共话家乡,提出归乡之后,要与他们在云林之中“比屋而住”,共赊美酒,畅谈饮宴的愿望。
戴名世还记载了他和张英一起祈梦之事,“岁丁卯秋九月,吾县张相国,时为少宗伯,与余同祈梦于吕公堂,相国有梦且应而吾梦不应者,则以相国信之诚而余不信故也。”(16)戴名世:《忧庵集》第一百四十六条。张相国即指张英。另外,张英还托戴名世为自己代笔,写过一些应酬文字。如康熙二十六年,张英应刘氏之请,为其《崇祀乡贤录》作序,即由戴名世代笔,张英集中未见,戴名世《忧庵集》可见。
(二)康熙二十六年之后张戴之间的交往
康熙二十六年底,戴名世以贡生身份,谋得了一份“正蓝旗教习”差事,便离开张邸。按:此时戴名世在京城没有任何亲故,教习安排一事,按清制当由翰林院掌院学士提名推荐安排,而此时张英正好在这一职位上(17)张体云:《张英年谱》,安徽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70—171页。,因此,笔者认为,戴名世教习一职,是在张英的关照下获得的。戴名世离开张邸后,张英在朝廷的职位不断变化,戴名世因谋生需要,往来于京师、金陵和桐城之间。只要戴名世到京师,他们都会见面。康熙三十八年十一月初五日,张英拜文华殿大学士,但他无心恋朝,一意请辞,康熙四十一年二月六日,张英带着家眷一行出京,康熙皇帝令京师大僚作诗饯行,据称:“邻舍居人遮道攀辕,举觞相祝。公卿祖道者冠盖相接。”(18)张廷玉撰,江小角、杨怀志点校:《张廷玉全集》上册,安徽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299页。据戴廷杰考证,戴名世有《送张敦复相国师予告归里》(19)戴廷杰:《戴名世年谱》,第541、542页。诗五言八章。从诗题中的“送”字来看,戴名世时在京师,且诗题中有“相国师”字样,明确他们之间有师生关系。诗其一云:“一朝远引去,谁得系鳞羽。万族纷皇皇,怅然缅宗主。飘然不回顾,竟还旧居处。”写张英毅然归乡,京城群僚纷纷惜别之情。其三云:“疏逖万里身,清切千门地。譬陟嵩华颠,跬步虞失坠。洪涛履忠信,浮云视名利。息机任其真,当轴奚所累。”写张英寅入酉出、繁忙而紧张的侍直生活及一心想请辞的心情。其五曰:“苍发初未改,玉颜况无衰。絷维亦奚为,公去久剋期。五年遂前请,放骋如脱羁。”写张英经过多年陈请,终于如愿休致的过程。这些诗歌表明,戴名世对张英的在朝生活和心境都非常了解,亦可见他们之间的关系甚密。(20)钟扬也认为:张、戴关系“亲密无间,无所不谈。”《桐城〈戴氏宗谱〉之戴名世史料》,《安徽史学》2002年第4期。
康熙四十一年春,张英归里,隐居于龙眠山双溪草堂。是年底,戴名世也归隐桐城南山岗。笔者认为,与其说这是巧合,不如说是张英的行为影响了戴名世,且两人所隐之地相距不远,基本上实现了张英当年“比屋而居”的愿望。戴名世作品集中有《题张相国招饮双溪》(21)戴廷杰:《戴名世年谱》,第541、542页。诗二首,隐约可见张英与戴名世晚年“共赊美酒,畅谈饮宴”的生活。康熙四十六年十一月,张英为《戴氏宗谱》作序,极力褒扬戴名世之人品与才学,称其为戴氏“伟人”。
从以上资料来看,张英和戴名世之间的交往关系长久且密切。
三、张英人脉圈与戴名世仕途发展
康熙四十四年,53岁的戴名世参加了顺天乡试。这次考试的主考官为户部侍郎汪霦和赞善姚士藟。(22)《清史稿》卷108《选举志》,中华书局1976年版,第3156页;法式善等撰:《清秘述闻三种》上册,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72页。汪霦,浙江钱塘人,康熙十五年进士,长期在翰林院任编修、侍读学士、经筵讲官等职。张英从康熙二十五年起,职掌和兼管翰林院及詹事府事务多年,负责该部门人员的考核和评定,因此,汪霦是张英的老部下。姚士藟是张英妻兄姚文燮之子,康熙二十七年中进士后,馆选庶吉士,也在内廷工作多年,康熙皇帝称其“品行忠厚,文学甚优。”(23)乾隆《江南通志》卷167《人物志》,《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怀才不遇的戴名世和同乡何隆遇、吴總、吴绍芳、齐芳起(24)道光《续修桐城县志》卷7《选举表》,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360—361页。都在这次考试中被录取,成了举人。
康熙四十八年,戴名世参加会试,得到大学士李光地的赏识,成为南宫会元,廷试榜眼。李光地是康熙九年进士,与张英是三十多年的好友。李光地在张英墓表中云:“予后公三年成进士,授馆职、仕宦,出入几三十年,相知为深且厚。”(25)张英著,江小角、杨怀志点校:《张英全书》下册,第504页。副总裁张廷枢之父顾行与张英是同年进士(康熙六年),张廷枢本人是康熙二十一年进士,选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后长期在翰林院供职编修、侍读和日讲官,也一直是张英的部下。据《戴名世先生年谱》,张英曾为张廷枢父亲顾行作墓志铭。
结合其他资料来看,张廷枢和李光地对桐城文人非常青睐。康熙三十八年,张廷枢取桐城方苞为江南解元;康熙四十五年,李光地使人追赶方苞(26)方苞康熙四十五年中贡生第四名,房师顾图河、陈至言都是张英的门生。方苞云:“余籍春官,由顾与陈,陈成进士,实出公门。”方苞:《张文端公祭文》,《方望溪全集》,中国书店1991年版,第228页。顾图河是康熙三十三年一甲二名进士,授编修。按定制与是年馆选庶吉士一同在翰林院学习,而是年教习则是满掌院常书和礼部尚书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张英,顾图河自然是张英实实在在的门生弟子。;康熙四十八年,戴名世又在他们主持下高中榜眼。康熙五十年《南山集》案爆发以后,戴名世和方苞以死罪入狱,李光地在康熙皇帝面前冒死进谏,力推方苞、戴名世之才。彭绍升《又故光禄大夫文渊阁大学士李文贞公事状》云:“圣祖一日言汪霦死,无能古文者。公曰:‘唯戴名世案内方苞能。’已而得释,召入南书房。”(27)钱仪吉:《碑传集》卷13,江苏书局清道光六年刻本。方苞《安溪李相国逸事》也记载了此事:“上言自汪霦死,无能古文者。公曰:‘惟戴名世案内方苞能。’叩其次,即以名世对,左右闻者无不代公股栗,而上亦不以此罪公。”(28)方苞:《方望溪全集》,第341页。
然而,不管是汪霦、姚士藟,还是李光地、张廷枢,都是张英的或同学、或亲戚、或同僚部下,属于张英的人脉圈资源。张英去世后,桐城后学戴名世、方苞及张廷玉都在大学士李光地手下谋发展,依靠的是张英生前的人脉关系。
综合上文,张英和戴名世之间有着较为复杂的亲缘关系,张英的先达,为戴名世在京师的发展开拓了空间,张英在朝廷工作多年积累起来的人脉资源,为戴名世等人仕途的发展提供了帮助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