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歌
文/杜妮
弹歌
文/杜妮
最繁复或最简练的文字都让人赞叹。繁复者灿若繁花,比如布鲁诺舒尔茨的《鳄鱼街》,时空交错、意向丛生,词语像蔓草,读者时刻都要调动全部的感觉神经;简练者却是另一番景象,字字简省,处处留白,似乎覆了雪的断桥,别有一种美感。
比如,先秦古歌中那首《弹歌》,只有短短八个字: “断竹,续竹;飞土,逐宍。”但这首古诗却成了用字最少却表象最多的诗词典范。或许在适应了模糊式、多义式、复杂式表达的现代人看来,这根本不算诗,只是几个简单的动作的叠加罗列而已。我们也可依照这种方法描述自己的工作状态:开机、点鼠标、敲键盘、移鼠标、关机……可是,和古人相比,这逊色多了。
那这首古歌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呢?还是先让我们暂时抬起头来,仰望天空,回归到那个鲜活的原始世界吧。
那会儿,世界还是温暖湿润的,茂林修竹四处可见,猛虎野兽时常出没,太阳月亮和星星还是日常生活最重要的指示物。人们早已经掌握了火的魔力,过上了穴居的生活。然而,生存依旧是艰难的,温暖的火光可以抵御暂时的寒冷,却不可能变成裹腹的食物。所以,当清晨的第一缕光芒射入那个黑暗的洞口时,洞口的守卫者率先感受到了光的亮度和温度。他在伸手打呵欠时,才发现自己的嘴角黏糊糊的,他流口水了。在梦里,他正一个人大口吞咽着烤乳鹿呢!整头小鹿全是他自己的,不用再分给别人,真是太好了,他吃呀吃呀……他真是太不想醒来了。现在,一睁开眼睛,他就什么都没有了,他的肚子里开始咕噜咕噜乱叫——饿——饿是他活到现在最多的感受。
他望了望岩洞里面,还在睡着的人有谁会留点食物藏在身边吗?没有,他们都像饿死鬼一般得到吃的就全吞下了。谁也不会表现出一副慢条斯理舍不得吃的样子,他们要像老虎吃野兔一样疯狂。他越看越饿了,他要喊醒他们了,一块儿出去,一块儿去打猎、找吃的,那将又是次充满危险又耗费体力的征程。不过,幸运的是,他们现在有了秘密武器——弹弓。想到这一点,他就很欣慰,因为他可是惯用弓弹的高手呢……
他正发着呆,突然听到山洞旁边的丛林中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那声音,有些重、有些缓,不像小鸟儿在地上蹦来蹦去那般轻盈。他心想,“哇,可能是只鹿!”他心里猛然激动起来,张口就要唤醒同伴。还好,他的声音还没有发出就赶紧停了下来,嘴巴还在大张着。他才想起,这一喊到手的猎物可就要没了!弹弓、弹弓在哪儿?他从身上披着的兽皮中摸出一件精巧的小玩意来,那是用竹竿和兽皮做成的一把小弹弓。他轻悄悄地站起来,顺手捡起脚边的一块儿小石块,朝丛林走去。
鹿,果然是只鹿,他从细密的灌木之间看到了小鹿那向外伸展着的美丽鹿角,虽然那鹿角和树枝十分相像,但凭着多年来的狩猎经验,他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细细望去,那小鹿的眼睛还在微微闭着,好像在忍受着什么痛苦似得。“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快、快、快,一会儿梦就成真了,这一整只小鹿就是我的了。”他想着想着,眼神就变了,好像已经成了扑食猎物的老虎。他把那小石块儿放好,拉紧了弓弦,屏住呼吸,瞄准,但正要射击时,突然,他看到了那小鹿低垂的眼睑下竟然挂着一大滴眼泪。他那拉弦的手指猛然一颤,“啪”地一声,石块儿没射出去,却重重掉到了地上。小鹿听到了声响,连忙闪身一窜。那时,他急了,也赶紧捡起石块儿去砸,不过已经迟了。他走过去,只见小鹿刚才站立的地方留下了一小滩血迹。
“啊,血!”血会招来猛兽,他一个人身处密林之中,顿时害怕起来。他要回去,赶紧回去。他还要告诉同伴,这里有头受伤的小鹿,他们可以顺着血的足迹一路追踪下去。他们已经有十多天没有吃过烤鹿肉了。可是他真的要说吗?他望了望手里的弹弓,又想起小鹿的眼泪来,顿时觉得心头沉沉的,饥饿也暂时忘了。
他还是没有说,他还是愿意用这手中的弹弓来制服一只健康的小鹿。一会儿,他们就要开始新一天的活动了。他要去砍竹子,砍下一截更粗壮的竹竿来(断竹),接上一段更结实的兽皮,做成一把更好用的弹弓(续竹)。然后,他们整个氏族一块儿出动,世界就是他们的了。他们也会屏住呼吸,像老虎扑食一般让那弦上的弹丸瞬间射出,直击小鹿的要害部分(飞土)。当然,更为重要的是,他们要趁这个空当,迅速包围上去(逐宍)……
他们总会吃到香喷喷的鹿肉。他们的后代也依旧会用弹弓这样机智的工具来和自然搏斗。不知多少年以后,直到文字出现的时候,这种充满生命力的活动就被记录下来了,一切就开始不朽了。(责任编辑/王鑫设计/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