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书代衰,文论代兴——论秦汉兵法与后代文论的理论相似性及其成因
作者:吴梦雅,叶文举
(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汉书·艺文志》是对先秦、秦汉文化典籍所做的内容总结与价值评判,它全景式地呈现着中国上古到汉代典籍的发展状况,其学术价值和学术地位都十分重要。它对诸子百家“九家十流”的总结,对诗赋社会功用的评价等等,被后世奉为经典之论。在《汉书·艺文志》中,有一个现象值得注意,即它对兵书的分类十分详细,共有四大类。在后来史书的《艺文志》或《经籍志》中,不再对兵书做如此详细的分类,兵书常常和医书、占卜等书籍一起,被笼统地归入到类似“方技”一类中。这足以见得兵书在汉代地位之崇高,是后世所不能比拟的。
在《汉书·艺文志》中,兵书被分为兵权谋、兵形势、兵阴阳、兵技巧四大类:
右兵权谋十三家,二百五十九篇。权谋者,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阴阳,用技巧者也。……右兵形势十一家,九十二篇,图十八卷。形势者,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乡,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者也。……右阴阳十六家,二百四十九篇,图十卷。阴阳者,顺时而发,推刑德,随斗击,因五胜,假鬼神而为助者也。……右兵技巧十三家,百九十九篇。技巧者,习手足,便器械,积机关,以立攻守之胜者也。[1]1757-1762
从《汉书·艺文志》的原文来看,当时兵法典籍数量较多,且已经形成了许多派别,每一派别的理论特征都十分明显。同时,也说明了汉代对兵法的重视。正如胡应麟在《少室山房笔丛·经籍会通》中所说:“兵家尚半诸子。盖秦汉军书最盛,故刘、王特列兵家”,[2]19“汉以兵取天下,故论兵书特盛”。[2]28
与此形成对比的是,纯文学典籍在当时并没有得到很大的重视。这大概是因为,汉代纯文学作品数量不足,以及文学观念发展水平的限制。从班固对诗赋的评价可以看出,此时知识分子群体的主流认识和官方意见,普遍认为文学是社会性的,而不是个人抒情性的;文艺是为了观察民情风俗、谏言讽喻而作,而不是为了抒发个人情志。由此可见,时人并不认为文学应当是纯粹的,故诗赋等纯文学作品在《汉书·艺文志》中自然不会拥有较高的地位。文学作品尚且没有确立其地位,更不要说与文学作品相辅相成的文学理论了。据文学发展历史来看,系统的文学理论直到刘勰的《文心雕龙》、钟嵘的《诗品》等著作问世,才开始正式进入其发展时期。在汉代,文学理论充其量只是处在萌芽阶段。
这就形成了强烈而有趣的对比:兵法理论如此盛行,而文学理论的发展却极其不足。从理论归属看,兵法与文法分属不同的理论范畴,其发生、发展似乎不可放在一起比较。然而笔者通过对两种理论内容的详细对比,以及对其内部理论结构的分析,认为秦汉时期蓬勃发展的兵法和魏晋才进入成熟期的文学理论,实际上具有许多相似之处。具体体现在三个方面,即“兵势”与“文气”理论的相似、兵法诡谲与文法贵“隐”的相似、兵法贵奇与文法贵变的相似。
1 兵法与文法的理论相似性
1.1 “兵势”说与“文气”说
兵法中十分讲究“势”,文论中则讲究“文气”。虽然两者名称不同,涵义却有相似之处。
首先,二者都是经过长时间的涵养蓄积而成,并且在战争/文章全局中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如《淮南子·兵略训》:“故善为政者积其德,善用兵者畜其怒。……故文之所以加者浅,则势之所胜者小;德之所施者博,则威之所制者广。”[3]1599靠德行、军队的威慑力蓄积产生军队之势,才能震慑敌军,故而善于用兵者要学会把握军队的“势”。
文学亦是如此。根据历代文论家的著述,文气是文章的灵魂。掌握文气者,下笔率性,洋洋洒洒,一写千言;而缺少文气者,下笔缓慢,犹犹疑疑,文字无力。“昔王充著述,制《养气》之篇,验己而作,岂虚造哉?……率志委和,则理融而情畅;鐕砺过分,则神疲而气衰;此性情之数也。”[4]646文气说不是刘勰的发明,在王充《论衡》中就有相关论述,而刘勰将此发挥得更为详尽。刘勰的《养气》篇认为,对于作家而言,学问储备固然重要,但还需要性情中的神与气,文气才是驾驭文辞的利器。对比两种创作状况可以明显发现:神气不足者,作者伤神而文章造作痕迹明显;神气充足者,则不仅作者创作过程轻松,而且文章会呈现圆融一体、浑似天然的状态。可见文气对行文的助益。
其次,二者的意义都偏向于主观抽象的而不是客观实在的方面。《淮南子·兵略训》:“兵有三势……有气势,有地势,有因势。”[3]1617战争中要取得胜利讲究“势”,“势”的意义是多重的。实体的意义主要指地势,也就是占据有利的地形,利用地理优势打败敌人。也有抽象意义上的势,即气势,气势指的是军队的威严、肃杀凝练的士气,这主要靠军队实力、战争的正义与否等等。因此,“善用兵者畜其怒”,战争需要出师有名,同仇敌忾。只有保卫国家、征讨不义之师时,军队才能上下同心,对抗敌人。说明“势”虽然也有地势的意义,但更多的还是指战争的正义性、上下同心、凝练的士气等抽象层面。
参照文论,可发现“文气”虽然与身体状态有关,但更多的还是指精神的驰骋。“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心虑言辞,神之用也。”[4]646身体感官是供驱使、为创作服务的客观条件,而心中所想所思,凝而为神气,发而为言辞,是创作的主观因素。后者才是刘勰所着意强调的。
再次,“兵势”与“文气”都需要量时而行。兵家认为,没有把握则按兵不动,要是决定发兵,必然是已经看准时机,权衡好利弊,做好万全准备。如《淮南子·兵略训》:
权势必行,吏卒专精,选良用才,官得其人,计定谋决,明于死生,举错得失,莫不振惊。……故兵不必胜,不苟接刃;攻不必取,不为苟发。故胜定而后战,钤县而后动,故众聚而不虚散,兵出而不徒归。唯无一动,动则凌天振地,抗泰山,荡四海,鬼神移徙,鸟兽惊骇,如此野无校兵,国无守城矣。[3]1618
兵家看重时机,在敌强我弱时,会休战以调整己方;在敌弱我强时,则计划好行军路线、作战方案,侦测好地形,做好预防伏兵的准备,再从容出战,以确保战斗的胜利。
同样,文气也需要把握最佳时机。因为文气会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不同的精神状态、不同的修养、不同的年龄阶段,产生的文气的强弱都是不同的。对于创作者来说,想要获得最佳的文气,需要因势利导、审时度势。如《文心雕龙·养气》:
凡童少鉴浅而志盛,长艾识坚而气衰。……志于文也,则申写郁滞,故宜从容率情,优柔适会。……是以吐纳文艺,务在节宣,清和其心,调畅其气,烦而即舍,勿使壅滞。意得则舒缓以命笔,理伏则投笔以卷怀。[4]647
刘勰认为,文气不佳则需要调和节宣,也就是调整情绪与身体状态。如果实在不能在短时间内调整到最佳状态,作家应该搁置作品,暂停创作。这是保护文气的行为,而不是偷懒。因为创作与读书用功不尽相同,读书需要苦读与长时间坚持,而创作需要相对放松的状态,以及一定时间内的高效率工作。
综合上述三点可知,“兵势”与“文气”在地位之重要、涵义之抽象、形成之艰辛这三点上都十分相似,说明“兵势”说与“文气”说的理论结构具有高度的相似性。
1.2 诡谲与“隐”:用兵讲究诡谲奇诈,行文讲究文外之旨
兵法中常常会讨论策略的诡诈,这是为了防止敌人做好应对准备。在开战以前,不仅不能让敌军窥测到己方的情形,还要故布疑阵,做出许多障眼法以迷惑敌军。如《孙子·计篇》: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5]193孙武认为:为了让敌军没有防备,要掩盖自己军队的真实状况。明明擅长的战略可以装作不擅长,将会使用的装备偏偏要装作不会用到。此外,在军队的去向上也需要声东击西,不让敌军看出真正的行军路线。总之,军队的优势绝不能暴露给敌人,以便趁其不备,一招制敌。
在文法中,也有类似的理论,即以隐奥深藏为上乘,突出“隐”在文法中的作用。《文心雕龙·隐秀》:
夫心术之动远矣,文情之变深矣,源奥而派生,根深而颖峻,是以文之英蕤,有秀有隐,隐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秀也者,篇中之独拔者也。隐以复意为工,秀以卓绝为巧……秘响傍通,伏采潜发,譬爻象之变互体,川渎之韫珠玉也。[4]632
“隐”与“秀”相对。“秀”是明发于外,“隐”是深藏于内,二者互为表里,“秀”以“隐”成,“隐”以“秀”发;“隐”是体,“秀”是用。譬如川渎韫珠玉,川渎以珠玉生辉,“秀”以“隐”成文。“秀”既然是外在形态,“隐”就是文外之意。因此,“隐”指的是将真实意义隐藏在字面意义的表层之下,由读者领悟、寻找深层涵义。而寻找“隐”的真正意义的过程,即是作者与读者智慧的较量。文学的趣味正在于此。作品的布局、构思、意义指向等等,如果被读者轻易获取,作品的价值也就大打折扣。作者的本领是在作品中故布疑阵,或是安排九曲回环的结构,或是以生僻的典故隐藏真实意图,与读者展开智慧的较量。在这一点上,“隐”的手段与兵家的“诡谲”极其相似。文学的世界中,作者与读者的较量,恰如战争中敌我双方的对峙。
除了手段的相似,二者在境界上也都讲究浑然一体、去留无迹的状态。《淮南子·兵略训》:
故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为之以歙而应之以张,将欲西而示之以东,先忤而后合,前冥而后明,若鬼之无迹,若水之无创。[3]1637
这里强调战争并不只是刀枪剑戟的厮杀,其胜负也不仅仅是由谋略技巧决定的,战争应当达到“道”的层面。所谓“道”,就是神出鬼没,来去无形,让敌方琢磨不透。达到“道”的境界,可以轻松掌握主动权,取得胜利。而要达到“道”,就需要多方面要素齐全,包括极强的战斗力、将领与士卒的配合、后勤补给的到位、后方政治的支持等。在所有要素都具备时,才可能有“先忤而后合,前冥而后明,若鬼之无迹,若水之无创”的自然境界。
文法中也将“隐”定义为不晦涩、不雕削,取法自然的境界。如《文心雕龙·隐秀》:
或有晦塞为深,虽奥非隐;雕削取巧,虽美非秀矣。故自然会妙,譬卉木之耀英华;润色取美,譬缯帛之染朱绿。[4]633
刘勰认为,“隐”的最终目的不是藏匿,而是被读者发现。造作、炫耀技巧、深奥的“藏”是谜语,而不是“隐”,“自然会妙”的状态才是合适的“隐”的状态。
兵家以诡诈取胜,文法以“隐”得文章之妙,并且二者都向往无影无形、浑然天成的境界,在这两点上,“诡谲”与“隐”是有异曲同工之趣的。
1.3 兵法贵奇,文法贵变
古代兵书多种多样且历代不断有新的经典兵书问世,如春秋战国时有《鬼谷子》《管子》《孙子》《孙膑兵法》等,后世有《武经总要》《百战奇法》等,可见兵法是随着战争的变化而不断总结更新的。固守兵书,不跟随时代变化而制定战术者必败。作为合格的军事家,必须观察即时的战况。如《孙子·势篇》: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5]203
《管子·兵法》也说:
径乎不知,发乎不意。径乎不知,故莫之能御也;发乎不意,故莫之能应也。故全胜而无害。[5]203
作战不能总是守着过去的老办法,过去的手段在当时可以取胜,而未必能在以后取胜。一是装备、地形、兵力等主客观因素都是不同的,二是某种曾经新奇的战法用过之后,对方已经熟知,不再具有优势,因此必须使用新的战略战术,新的战术对敌人而言才是陌生的,才能抢占先机,战争才有获胜的可能。
而在文法中,也强调一代有一代之文学,不可因循守旧,创作陈腔滥调的作品。《文心雕龙·通变》:
夫设文之体有常,变文之数无方。何以明其然耶?凡诗赋书记,名理相因,此有常之体也;文辞气力,通变则久,此无方之数也。名理有常,体必资于故实;通变无方,数必酌于新声。故能骋无穷之路,饮不竭之源。然绠短者衔渴,足疲者辍塗,非文理之数尽,乃通变之术疏耳。[4]519
文学有恒常不变的要求,即情感真实,语言与情感相得益彰。而声律、修辞、语言、叙述对象这些要素却需要不断变化。一种文体模式是有使用期限的,在一定时间内可以产生出好的作品,超出期限,继续产生的作品容易走向枯燥乏味,这时就需要创制新的文体。刘勰认为,学古、模古虽然可以做到一定程度地与古人作品相似,却很难与古人的气韵风格一致。如同后世四言诗模仿《诗经》、散文模仿汉代《过秦论》,虽然有所相似,却失于板滞,不能有新意。正如刘勰所说:“青出于蓝,绛生于蒨,虽踰本色,不能复化。”[4]520
兵法贵奇而文法贵通变,道理是一样的,它们都认为墨守成规的做法不可取,认为理论如同流水,水流则活,水停则腐。并且兵法是在正的基础上求奇,文法是在常的本位上求变,二者都不是为新而新,为奇而奇,都是立足于本位而奇、而新的。
2 兵法与文法理论相似的原因
兵法与文法在理论结构上的相似性,应当是有原因可循而不是偶然发生的,根据推测,其可能性有三种。第一种可能性是兵法兴盛在前,系统文学理论出现在后,二者有承续关系,即文法受到兵法的影响。这一推测缺乏文献支持,是不成立的。第二种可能性是二者有相同的理论来源,二者是同源关系,且二者共同的理论来源应当是道家思想。因为有记载指出,道家人物鬼谷子是军事家孙膑、庞涓的老师。然而,虽然《史记》证明鬼谷子真有其人,但他教授孙膑、庞涓二人的事迹只存在于神仙家、小说家的记载中,没有可靠的史料证明,因此这一可能性也不大。笔者倾向于第三种可能性,即兵法理论与文学理论既不是承续关系,也不是同源关系,而是以道家思想为媒介产生的理论亲缘关系。也就是说,道家思想与兵法由于时代相近,在百家争鸣的思想碰撞中形成了一部分相同的理论,同时道家思想与文学理论是承续关系,这就形成了兵法理论与后世文学理论的相似性。
2.1 兵家、道家思想相似性的史料与文本证据
据《汉书·艺文志》“兵权谋”所注:“省伊尹、太公、《管子》、《孙卿子》、《鹖冠子》、《苏子》、蒯通、陆贾、淮南王二百五十九种,出《司马法》入礼也。”[1]1757其中《鹖冠子》又出现于“道家者流”的分类中。《鹖冠子》的内容既涉及道家思想,也涉及兵法权谋,是汇集两家思想的著述,可见兵家与道家是发生过融合的。
又如《文子》一书,本属于“道家者流”,但其中又有兵家思想:“庙战者帝,神化者王;庙战者法天道,神化者明四时。修政于境内,而远方怀德;制胜于未战,而诸侯宾服也。”[5]53《文子》本是道家类的书籍,却讲到兵家的“制胜于未战”“庙战”等内容。可见在春秋战国时期,思想学说众多,其间不仅互相争辩,也互相吸收、融合。兵家与道家就是这样融通的。
2.2 道家与兵家理论归宿的同一性
道家思想通常被认为是无为退隐的,而事实上,道家思想为政治统治贡献了许多理论。《汉书·艺文志》对道家的评价是:“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术也。”[1]1732认为道家的“清虚自守”实际上是帝王之术。虽然讲“卑弱”“清虚”,其实是为了纡回而无形地掌握政权,控制局势。因此道家学说的目的之一是为政治服务。
道家思想的政治目的比较隐晦,而兵家思想的政治目的则较为明显。兵法明确认为,帝王之术是兵法最初和最具掌控力的一环,战争需要的不仅仅是军队的战斗力,还需要政府的政治实力。“群臣亲附,百姓和辑,上下一心,君臣同力,诸侯服其威,而四方怀其德,修政庙堂之上而折冲千里之外,拱揖指撝而天下响应,此用兵之上也。”[3]1590战争是在政府的政治决策下发动的,其性质是由政府决策决定的。无道的政府出师无名,为帝王或贵族私利而战,军心涣散;有道的政府为道义而战,为本国利益而战,军心一致。而战争的具体方针更需要朝廷的运筹帷幄。由此可见,道家与兵家理论都是为政治服务的,二者的目的与归宿是极为一致的。
由以上两点可知,兵家思想与道家思想在理论体系上有重合之处,在目标归宿上又是一致的,这足以证明两种思想体系是有同一性的。
2.3 道家思想与文学理论的承续关系
关于道家与文论的承续关系,可以找到大量的文本证据。如《庄子》《老子》等书中有:
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6]125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6]118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辨若讷。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7]123以上几个例子,或是指向后世文学创作的专注与巧思,或是指向物我两忘的创作巅峰状态,或是倡扬含蕴不尽、文外之味的文学风格,为后世文论所继承。兹举“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为例。后世以此为基,产生了许多与“文不尽意”有关的文学理论。对此,钱锺书在《管锥篇》中有详尽的表述:
词章之士以语文为专门本分,托命安身,而叹恨其不足以宣心写妙者,又比比焉。陆机《文赋》曰:“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陶潜《饮酒》曰:“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文心雕龙·神思》曰:“思表纤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笔固知止”;黄庭坚《品令》曰:“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8]637
道家思想中的寥寥数语在后世衍生出了各式各样的文学理论,这些理论语境不同,适用范围不同,具体表述方式也不尽相同,但都是从道家思想中取得思想原型的。因此,道家思想是中国古代文论的主要渊源之一,二者有明显的承续关系。
3 结语
综合兵家与道家的碰撞、交融以及道家思想与古代文论的承续关系,可以得出:兵法与文论之间的理论相似性不是偶然发生的;兵法理论与文学理论是以道家思想为媒介而产生理论相似性的;兵法与文法,既不是前后承续的关系,也不是同源异流的关系,而是一种特殊的理论亲缘关系。
当然,兵法与文学理论虽然有相似的地方,但二者最终的指向与目标却大不相同。兵法强调胜负,兴盛在杀伐征战时期;文学理论则强调文学性的自足。而且,文学理论以及与它共生的文学,虽然经常被迫在不安定的时代中寻找生机,却一直希冀着崇文、安宁的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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