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土名片】方块字共同体|王彬:方块白文自造字的文字羡余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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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块白文自造字的文字羡余研究

 
百色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王 彬

(中央民族大学,北京 100081)

一、方块白文自造字羡余的界定及其分类

中古时期居住在云南西部的白族,曾利用汉字或以增损汉字笔画的方法来记录白语,创造了一种表意记音的符号——白文。关于白文,学界大致有两种意见:一是认为白族没有自己文字——白文。如徐嘉瑞先生认为:“此种民家(白族)语,亦无特殊文字,不过有时笔之于书,以汉字写民家语音,觉奇异难辨而已。”①徐嘉瑞:《大理古代文化史稿》,上海:中华书局1978年版,第386 页。二是认为白族历史上有文字,这部分以杨堃先生、孙太初先生、马曜先生为代表②参见杨堃的《试论云南白族的形成和发展过程》和孙太初的《谈“白文”》中的观点,见《云南白族的起源和形成论文集》,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本; 马曜:《论古白文的夭折对白族文化的影响》,《云南民族语文》1989年。。众所周知,一种字母可以为几个民族所用,可以成为多种民族的文字——用它书写哪个民族的语言就是哪个民族的文字。徐琳先生发现并历经“文革”千辛万苦保存下来的云龙白曲残本为第二种主张“白族有文字”提供了旁证。用汉字记录白语的文献白族民间随处可见,但云龙白曲残本确是唯一一部有大量自造字的文献资料,也就显得弥足珍贵。

目前学术界对于白族文字研究还比较薄弱,主要集中在四个方面:第一,白文的文字性质问题,白文的存在有无;第二,从文字学角度研究白文的书写符号系统;第三,白文文献的整理和释读;第四,新创拼音新白文的研究。从文字学角度探讨自造字虽取得一定成绩,但还未有人从构形角度来探讨白文。本文根据美籍华人马里兰州圣玛丽大学国际语言文化系傅京起教授(徐琳先生之女)编纂的《Chi⁃nese Ethnic Minority Oral Traditions》(《中国少数民族口头文学:新发现的用汉字白文记录的白族民歌》)③以下都简称“白曲残本”。为参照,通过搜集整理归纳,将曲本中的自造字分为形声字、会意字、合音字、加形字,这些自造字存在着文字羡余现象。笔者认为汉字系文字在汉字文化圈的包围影响下,也自然会受到汉字演变规律的感染,这是汉字系文字存在的普遍现象。

20 世纪国际现代语言学针对自然语言的本质有三大发现,即语言的羡余性、模糊性和生成性。羡余,也称为冗余、赘余、盈余,是来自信息论的术语,大致相当于经济学上说的“不经济”。汉字羡余现象是汉字构形的重要内容,是古文字中常见的构形问题,它是指一些字本来形意关系已经确定,字形已经能够承载它所承载的字意或词意信息,但使用汉字的人却出于各种原因,在原字基础上或增加笔画,或增加偏旁,从而构成在形体上比原字多余,在意义和用法上与原字无别的新字。①湛玉书:《论汉字羡余现象》,《语言研究》2005年第3 期。韩陈其先生在其著作《汉语羡余现象研究》一书中指出:繁化就是羡余;汉字的羡余现象常表现为汉字形体结构的繁化。②韩陈其:《汉语的羡余现象研究》,济南:齐鲁书社2001年版,第3 页。自造字是仿造汉字的一种类型,它是依据汉字“六书”造字法造成的新字,是在汉字基础上衍生出来的一种汉字系文字,如汉字系的古壮文、喃字。

白文的形成与汉字的传播使用是密不可分的,它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汉字传播阶段,方块白文的产生是汉文化长期渗透、影响的结果。本文对白文自造字羡余的概念作如下界定:在形音意关系已定的情况下,通过增加构件改变自造字的形体,但是却不改变原有意义的现象,称为白文自造字羡余。这里所说的意义是就该字的字形意义而言的,这里所说的增加,是指在原来字形基础上添加新的构件而“繁化”、“复杂化”,是就字形原有构件而言的,是指原有构件的繁复。

二、方块白文自造字羡余类型

云龙地区的白文较为古朴,有较多的自造字,并且类型丰富,它是汉字系文字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白族人民群众在长期使用汉字的过程中,对汉字的结构特点有了较深刻的认识以后发展起来的,其造字方法以“六书”理论为基础,但是又不完全同于“六书”,极大地丰富了汉字“六书”的造字法。根据文字学的理论以及书写符号形、音、意的关系,本文将白曲残本中的自造字分为形声字(传统意义上的形声字、类形声字)、会意字、合音字、加形字。这些根据汉字“六书”造字法创造的白文自造字与其羡余类型也有密切的关联。下文将就白文自造字类型探讨一下其羡余现象。

(一)表音羡余

方块自造字中形音意关系已经确定的情况下,自造字多出一个表音的成分。表音羡余的类型多出现类形声字中,类形声字是合体字,并且读音音近或音同,每个汉字构件都有完整的形音意,这也为表音羡余现象的出现创造了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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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表意羡余

方块自造字中形音意关系已经确定的情况下,自造字多出一个表意的成分。 这类羡余现象也是多出现在形声字类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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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字素羡余

方块自造字中形音意关系已经确定的情况下,自造字多出既不表音也不表意的字素构件。在汉字基础上加一个偏旁或者符号,以示和原有汉字的区别。大多是加“口”形偏旁字,还有少部分其他偏旁字。这类字素羡余在白曲残本中多是加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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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加“口”偏旁的自造字占有一定的比例,徐琳先生在其文章《关于白族文字》中指出:“口的表示跟口有关,但是有的加口旁只表示这个字是白字”。①徐琳:《关于白族文字》,徐琳:《大理丛书﹒白语篇:卷二》,昆明:民族出版社2008年版,第857 页。王锋教授认为:“白文的加形字可能也是受汉字的口旁字影响而形成的。”②王锋:《论古白文的书写符号系统及其文字属性》,徐琳:《大理丛书﹒白语篇:卷二》,昆明:民族出版社2008年版,第954 页。但是如果白文中的“口”旁字仅为加饰的话,这也有悖于造字理据,也不符合书写的经济性原则。方块自造字中有一定比例的口旁字,缘何解释呢?这似乎和汉文佛经中出现的一类加口旁字隐约存在着一定的关系。我们知道大理国时期,白族成了单一的统治民族,在继承南诏文化的基础上,这一时期还有两个突出的表现:佛教的空前发达,白族文字的创造和使用。元代郭松年《大理行记》云:“此邦之人,西去天竺为近,其俗多尚浮屠法,家无贫富皆有佛堂,人不以老壮,手不释数珠......沿山寺宇极多,不可殚记。”李京《云南志略》也说:“佛教甚盛。戒律精严者名得道,俗甚重之......教童子多读佛书。”人们要读书识字就要到寺庙中向师僧学习,师僧教的是汉文佛经。西夏文和方块白文都有着相似的佛教背景,而且语言上也都同属于藏缅语族,西夏文中也存在着较多的口旁字。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19 世纪在临近地区的吴、闽、越、客及民族语言文字中也存在口旁字的自造字。在这类加形字中,增加的字素构件毫无意义,因此这也就违反了语言文字的经济性原则,产生了文字羡余的情况。

三、方块白文自造字羡余现象的成因

白文自造字形成以后,一直在民间使用(唱本、佛经、文学作品)。由于自身的局限,加上统治者都以汉文为官方文字,对白文不予重视,未进行规范、推广的工作,往往因人而异,因地而异。因此,自造字产生了千奇百怪的变化,徐琳先生称为“奇字”。文字羡余是其变化中的一个小的方面。这种自造字的产生符合方言俗字的一般规律,探究自造字产生羡余的原因,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认识白文的发展,对于研究白文文献的释读颇有助益。

(一)制造和使用汉字的人的文化心理影响

2016年笔者深入剑川调查阿吒力教经书的时候,阿吒力教沧源师傅对笔者口述:“作为阿吒力教的师傅,必须有一定的文化。”沧源师傅告诉笔者他是小学文化,自己手中的100 多本经书大多是从别家师傅那里誊抄过来的。因此可能在誊抄的过程中由于自身的文化教育水平限制出现新的自造字。从白族的民族心理上来说,善于吸收和运用汉文化是其一大特点。汉字书写讲究对称、平衡的审美,所以在追求字形结构内部平衡、外部对称、整体美观大方。造字人在创造白文的时候潜意识使用一些与形音义毫无关系的修饰形成分。毛远明先生指出:“这种语言文字结构的对称性具有明显的冗余度”。③毛远明:《语文辞书补正》,成都:巴蜀书社2002年版,第32 页。

(二)字形相互感染而类化增加羡余成分

文字类化是指文字在书写时因受前后文或别的字词的影响,而潜意识的改变本字结构的文字现象,字形相互感染而类化,使文字呈现出一种整齐、协调之美。为了求得相关文字形体结构上的一致性,往往给某些字增加羡余成分。无论文化水平的高低,人们希望相近或相关汉字有同样偏旁的心理总是一致的,这是文字类化的社会基础。白曲残本中的自造字也是存在这种情况的。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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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书写者使用习惯而随意增加字素构件

张涌泉先生说:“俗书有增加点画的习惯。”①张涌泉:《敦煌俗字研究》,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326 页。白文自造字中加形字,增加的字素构件与自造字的音意都无关。但是如果白文中的“口”旁字仅为加饰的话,这也有悖于造字理据,也不符合书写的经济原则的。白曲残本中还有一意多形的自造字,同一个词有多个字形,或是变换字素结构(改变上下结构、改变左右结构),或者改变与声符字音同的自造字,或者改变意符。

(四)为求字意表达的彰显性而增加羡余成分

方块白文自造字中有一种类形声字,形音意关系已经确定的情况下,自造字为了字意表达的彰显性,增加了一个表示字意的字素构件。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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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出于惯性和对传统的忠诚而产生羡余

自造字中有很繁体字构件的字素,笔者2016年深入白族地区剑川调查阿吒力教时搜集到的经书大部分夹杂着繁体字,可见白族民间群众深谙汉文化的影响。方块白文在民间的功能即是记录一些经书、唱本等,由此看来繁体字作为构件较多也不足为奇。但是白族群众缘何会选择繁体字来作为字素造字呢?笔者认为中国大陆从1956年开始推行简化字,旧时宝丰为政府所在地,当地知识分子较多,他们深受汉文化的熏陶,可能出于惯性和对传统的忠诚,所以在记录的时候选择汉文繁体字。但是随着汉文化教育的普及,简化字的推行铺开,方块白文使用繁体字构件的将会变少。

(六)由于汉字结构的特征而增加羡余成分

汉字的书写符号总是和语素相对应,汉字是表词文字,是形音义的结合体,方块白文自造字中的类形声字是合体字,是由两个或以上的汉字作为字素构件组成。每一个字素构件也是形音义的结合体,正是由于这样字素繁化的条件,所以增加了羡余成分的可能性。

四、方块白文自造字羡余的评价

(一)白文自造字羡余现象是符号化的体现

汉字是表词文字,白文自造字是汉字系的文字,它是仿照汉字而构成的一种类汉字。自造字的构成往往是把造字法与表辞法集于一身,包含着书写者造字心理过程和一个民族的文化心理。这也是自造字的文化属性。自造字文字羡余作为构形变化的一个重要方面,它是白文符号化的一种表现。

(二)白文自造字羡余现象是审美的必然要求

中国古代汉族在历史上与其他民族深刻交流与交融。正如骨勒茂才在《掌中珠》“序言”中所说:“今时人者,番汉语言可以具备。不学番言,则岂和番人之众?不会汉语,岂入汉人之数?番有智者,汉人不敬;汉有贤士,番人不崇。若此者,由语言不通故也,如此则有逆前言。”①黄振华,聂鸿音,史金波:《番汉合时掌中珠》,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5-6 页。可见汉族与白族在历史上也有着密切的交往,白族群众崇尚汉文化的心理,使他们也要求自造的白文与汉字一样具有平衡整齐的审美文字观。

(三)白文自造字因人而异、因地而异

白文自造字羡余是书写者习惯,或者是受书写者文化水平的限制,因此发展的并不规范,未能发展成成熟的文字。在白文的发展过程中,我们也应看到一些文字的羡余是毫无意义的,反而增加了书写和辨识的难度,因此自造字发展很不完备,又没有经过规范性、系统性的整合,往往因人而异、因地而异,其中或许含有现代书写者个人感觉随意加写的因素,很难进行广泛交际交流,未能发展成为全民族的通用文字。尽管如此,由于白族文化活动的需要,创作和记录白族民歌、民谣、民俗活动祭祀经文、戏剧、曲艺等均离不开这种文字工具。自造字文字不仅是书写白族语言的工具,更体现了汉族和白族在历史文化上的交融交流的一种载体。

五、结语

方块白文自造字是白族知识分子运用汉字记录和表达白族语言的记录符号文字,其造字规律符合汉语方言俗字的规律。白文自造字在汉字文化圈的深刻影响下,自然会受到汉字规律的感染而出现羡余的现象。自造字的类型与文字羡余的现象是密切关联的,我们知道汉字是表词文字,每一个汉字都是形音意的结合体,因此自造字作为一种汉字基础上衍生出来的民族文字,都会受到汉字特征的限制或影响。文字羡余的情况是整个汉字文化圈中汉字系民族文字存在的一种普遍现象。正确认识自造字的羡余现象,对于我们研究汉字系民族文字的发展历史,识读民族文字文献有正确的指导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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