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块壮字反切造字法再探
蓝 盛
(中央民族大学 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学院,北京 100081)
方块壮字是人们通过借用汉字或改造汉字用于记录壮语的文字符号,壮语称之为θa1dip7,即“生的字”“未成熟之字”。方块壮字造字法指的是方块壮字的生成方式和结构类型,既构形理据。对方块壮字的造字方法,不同的学者有不同的划分标准和观点,但大多受汉字“六书”的影响,如大多列有形声、会意、指事三种造字法。值得一提的是,有学者将“反切”视为方块壮字的造字方法之一,认为壮族人民依据汉字的注音方法(反切)来构造方块壮字,用于记录壮语,其中主要以张元生和覃晓航两位先生为代表。文本立足于张元生、覃晓航两位先生有关方块壮字反切造字的论述和材料,从方块壮字反切造字法的提出、“自反读音”现象、反切字新解、典型反切字探寻等方面对方块壮字反切造字法再做进一步探讨研究,提出自己一些新的想法,以丰富方块壮字的研究。
一、方块壮字反切造字法的提出
张元生先生在《壮族人民的文化遗产——方块壮字》(1984)一文首先提出了方块壮字使用反切造字法一说:“一些方块壮字的造字法类似汉字的反切字,即一个字取其声母,另一个字取其韵母。”[1]作者还列举了10个例字,如表1:
表1 方块壮字反切例字
可见,张氏提出的方块壮字反切造字法具有四个主要特点:一是字形结构二分,由两个构形部件组合而成的合体字;二是两个构形部件有独立的壮语音义,并通过其壮语声、韵母的拼合而得出被切字的读音;三是反切造字可以不用考虑声调的对应;四是反切上、下字的位置分布主要以左右、上下的顺序为主,也有个别例外。
张氏提出的反切造字法影响较大,后来的学者中包括周有光、陆锡兴、王元鹿、覃晓航等先生有关方块壮字的论断中大都沿用其反切造字的观点和材料,特别是覃氏的研究,进一步完善和丰富了反切造字法的概念和内涵,并尝试以反切造字法来分析解释部分方块壮字的构形理据。
从字形组合结构上看,这些方块字也可以二分,但二分后出现了很多形意不明的构形部件,如、、、、、、、、、、、等,这些部件无论是从语音或是语义上都很难识读,但覃氏却把它们看成是重要的声旁或形旁,通过省形、拆分、融合等形式进行组合,反切造字。此外,形声组合的反切字中,有的形旁只起到示意的作用,不参与反切造字,反切造字只体现在声旁上,如(thai1/ai1),形旁“木”标示意义类属,而声旁“”则是由“七”(at7)和“二”(ŋei6)相切而成。从语音上看,反切上字的声母、反切下字的韵母不局限于跟被切字的声母和韵母相同,其发音部位相近的也可以用作反切字,如上文例字所示:反切上字的声母可用塞音(p)切腭化音(pj)、用塞音(k)切唇化音(kw)、用边音(l)切零声母、用双唇鼻音(m)切带先喉塞音(b)、用半元音(j)切舌根鼻音(ŋ);反切下字的韵母还可以用带塞音韵尾韵母(ap)切带鼻音韵尾韵母(am)、用带前鼻音韵尾韵母(aːn)切带后鼻音韵尾韵母(aŋ)、用短元音韵切长元音韵等,更多的是音近原则。声调上的对应错综杂乱,除个别例词偶然对应外,无论是反切下字还是反切上字,与被切字都没有多大关系,即无规律性。此外,反切上、下字的语音来源多元化,有读壮语的,有读汉语方言的,有读现代普通话的,有甚者没有交代其具体来源和读音,给人以模棱两可、似是而非之感。从构形部件的位置布局上看,反切上、下字的位置分布没有规律可言,具有前后不一、灵活多变的特点。
与张氏列举的例字相比,覃氏识别的这些反切字具有以下特点:构形部件多不成字,要通过还原、拆分、汉释义壮注音等形式提取反切上、下字,以实现屈折反切;形声组合结构中,反切可以只发生在声旁(表音)上,形旁(表意)只起示意作用;反切上、下字与被切字的声、韵、调对应比较宽泛,更多表现为音近可互切;反切上、下字的位置布局灵活多变,不讲究先后顺序。
总的来说,目前学界对方块壮字反切造字法的认识和了解大多出自张氏和覃氏的观点。张氏的方块壮字反切造字法,在概念定义上较为简单,缺乏深入描述和界定,但所列举的例字较为典型,多为学界所认可。覃氏在张氏的基础上对反切造字法做了进一步的描述、解释和界定,使人们对方块壮字反切造字法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认识,但后来覃氏运用反切造字法来解释一些原本字形、字义不明的方块壮字的构形理据时,由于没有遵守自己对反切造字法的概念界定,带有较强的主观色彩,无意中扩大了反切字发生的条件和范围,使得反切造字变得更加模糊隐晦,随意性大,让人难以琢磨。
二、“自反读音”现象
“自反读音”反映的是汉字形声字的一种读音方法,即取意符的声母和声符的韵母相拼合,形成该形声字的读音。李国华先生对《说文》中形声字的“自反读音”现象进行分析统计,得出了282个例字,包含137个“音和切”(意符与被谐字声母完全相同)和145个“非音和切”(意符与被谐字声母不相同,但同组),并指出:“自反现象在形声字的读音中较为普遍。”[4]如表2:
表2 汉字“自反读音”例字
那么,方块壮字是否也存在这种“自反读音”呢?我们通过观察发现,张元生先生所列的10个反切字中,完全符合这种“自反读音”规则。此外,方块壮字形声字中,存在“自反读音”现象的相当之多,如表3:
表3 方块壮字“自反读音”例字
三、反切字新解
我们发现,张氏所列举的反切例字都是形声结构,即两个构形部件中,一个是形旁,具有示意功能;一个是声旁,具有示音功能。换句话说,或许这些反切字原本就是通过形声手段进行造字的,声、韵上的对应关系只是一种偶然现象。我们尝试从形声角度对这些例字进行解释。如下: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把张氏列举的这些反切字视为形声造字是完全可行的,因为其音义来源非常明晰,是方块壮字中比较典型的形声组合结构。由此看来,张氏并没有把形声字和反切字完全区分开来,或者认为反切字只是形声字的一种,所不同的是反切字的构形部件可以通过声、韵上的相互拼切,得出原方块字的读音。但方块壮字与其构形部件之间的这种特殊的语音对应关系,究竟是一种必然性还是偶然呢?这是我们要探讨的一个重点和难点。
与张氏相比,覃氏对方块壮字反切造字法的概念进行了补充和完善,但其在运用反切法来解释一些字形时,又没有严格遵守自己的概念界定,造成了反切造字法的滥用。我们尝试从其他角度对覃氏所识别的反切字进行重新解释,供大家参考。本文只尝试解释部分例字,对构形理据不明、一时还无法把握的例字,留日后探讨。
以上这些方块壮字的构形部件的音义表现较为明晰,构形理据也比较清楚,若将其视为反切字多有不妥,甚至带有曲解之嫌。此外,还有一些形、音、义不甚明朗的例字,目前还无法详考其来源和造字理据,有待今后挖掘更多的方块字壮字材料,在对比中实现考释。方块壮字构形理据的解释除了一般的文字学理知识论外,还应该要综合考虑文字创造使用的年代、出现的具体语境、周边语言文化环境、使用者的文化水平等等,这些背景知识对考释文字的形成、结构特点等都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我们认为覃氏运用反切造字法解读这些方块壮字的构形理据,是一种权宜之计,是基于语言学和文字学理论知识运用上的一次大胆尝试,其中出现的一些费解现象也是在所难免的。
四、典型反切字探寻
前文对张元生、覃晓航两位先生关于方块壮字反切造字的相关论述做了一些介绍和分析,并指出了其中存在的一些问题,主要是形声字与反切字的区分。为了更好地把握方块壮字反切字造字法,我们应该重点寻找那些有别于形声结构的反切字。为此我们需要对方块壮字反切字的特点做出新的界定。我们认为,方块壮字反切字是一种双声字,而且这种双声字又分为两种:一种是语音上存在对应关系,且语义上又有一定联系的双声字,即反切兼形声字,如上文张先生所列举的10个例字就属于这一种;另一种是只存在语音对应关系,而语义上没有任何联系的双声字,我们称之为“纯反切字”。张、覃两位先生所列举的反切例字中大多缺少这一类“纯反切字”,这是我们所要重点寻找和研究的一类字。
此外,为了更好的寻找和分析这一类“纯反切字”,我们需要对反切发生的条件做进一步限定,以缩小反切字的寻找范围,从而找到更多的典型反切字。我们可以根据汉字的反切注音原理来提取方块壮字典型反切字。汉字反切注音原理主要有两点:一是用两个汉字为另外一个汉字注音;二是反切上字取声母,反切下字取韵母和声调。根据这两个原理并结合壮语的特点(声调多且难与汉语对应),我们给典型反切字设定了几个标准:一是字形结构为双部件组成的合体字;二是字音取壮语读音;三是反切上字的声母与所注字声母相同,反切下字的韵母与被注字的韵母相同;四是反切上、下字与被切字只存在语音上的“拼切”对应关系,跟语义无关;五是反切上字位于反切下字的左边或上边。我们根据这些条件找到了几个典型反切字,如表4:
五、结语
总之,方块壮字反切造字法的探讨存在的主要问题有:一是例字太少;二是缺乏统一的评判标准,不好把握;三是常与其他造字理据相混淆;四是语音对应的偶然性大。因此,很多学者关于方块壮字的类型分类论述中少有“反切”一类。此外,同属汉字系文字体系的方块白文、方块苗文,以及越南的喃字,其字形也较为丰富、典型,但在造字类型上都没有出现“反切”一说。可见汉字系文字中的“反切造字法”并不是一种常用的造字方法,但也不能因此而否定“反切造字”存在的可能。我们认为“反切造字法”的存在是有可能的,而且当更多出自汉文化水平较高的知识分子之手,尔后下移民间,在流传的过程中因其隐晦、不易把握而逐渐被其他字形所取代,造成了现在反切字减少、不易识别的境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