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土名片】诗林墨海|楹联中的蜀道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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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意苍茫,看四壁云山——成都名胜楹联中的蜀道印记


http://www.scol.com.cn(2024-7-19 8:31:30)  四川在线  编辑:盛飞
 
投稿邮箱:scolpl@163.com   作者:邱奎
 
 
  悠悠蜀道,连通四方。蜀道辐辏会通的枢纽,自非成都莫属。在这座历史文化名城中,有着众多名胜古迹,其间不乏各种楹联。讽味其词句,颇能发现蜀道交通在楹联上的印记,看到“无所不通”的蜀道精神在楹联上的映射。
 
  目下望长安
 
  蜀道在四川境内以金牛道为要,旧时也称川北大道。按昔日道里,出成都北门40里到新都,是北上第一郊县,与新繁密迩相近,旧为两县,今已合一,人称“上五县”温郫崇新灌的“新”,便是新繁。
 
  新繁东湖是国内现存唯一有遗迹可寻且保存基本完好的唐代园林,林湖幽胜,人文蔚滋。圆中有一土丘,名为蝠山,高不过5米,上有一小亭,叫见山亭,亭前楹联颇有意味:“眼界不妨高,遍视瀛寰,常把胸中罗五岳;家山何处是,云横秦岭,难从目下望长安。”
 
  东湖始于中唐名臣李德裕。据《旧唐书》本传,大和三年(公元829年),李德裕为兵部侍郎,裴度荐以为相,旋被摒出京,任郑滑节度使;次年受命赴巴蜀,任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副大使等职,东湖正是其在蜀任职期间所凿。
 
  见山亭联早已陈设于此,今所见者系10多年前书家谢季筠重书“旧联”,不著撰人。或以为是游宦新繁的陕人所作,但细绎文意,更像是前人在登临见山亭时,遥想东湖的开创者李德裕,拟托其心境而撰。
 
  上联起首说“眼界不妨高”,颇为贴切。亭子所处之地虽高不足两丈,但已是东湖最高点,且与城墙相埒。在没有高楼遮挡的年代,凭栏远眺,西北方龙门山系诸峰隐然可见。亭名“见山”,望见高山,联语讲登临此亭,要放开眼界,尽管往远看。接下来说“遍视瀛寰,常把胸中罗五岳”,发言未免夸饰,但如果这是揆度李德裕的胸襟,见其登临观望之心存广远,便又颇具格局了。
 
  下联融会典故,表达李德裕游宦巴蜀期间的思乡恋阙之情。撰联人化用韩愈《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诗句,写下“家山何处是,云横秦岭,难从目下望长安”,宛然可以想见当年李德裕伫立此处,北望关辅,但望断天涯,眼前最多只能望到一派云山茫茫,叵见关中旧居。在他的思绪中,长安、成都,天各一方,当年沿着褒斜道、金牛道一路走来,何时能重返关洛故园呢?
 
  因杨升庵闻名的新都桂湖,有曾国藩撰联一副,更直接地展现晚清时期官吏行役于蜀道的情景:“五千里秦树蜀山,我原过客;一万顷荷花秋水,中有伊人。”
 
  据吴刚《楹联上的成都》考述,清道光二十三年(公元1843年)夏六月,曾国藩以翰林院检讨赴四川任乡试主考官。秋九月,试毕回京复命,途经新都,受知县张宜亭之邀,游览桂湖。玩赏宴饮之余,题下此联。
 
  上联“五千里秦树蜀山,我原过客”,检康熙、乾隆、嘉庆三朝编修的《大清一统志》,其所载成都府至京师的距离,皆为“五千七百一十里”,可见联中“五千里”,是据当时实际道里约举成数而言。曾国藩说此行从京师到成都,经古来名传天下的蜀道,一路领略秦树蜀山,此番返京在即,在新都的湖光荡漾中勾留半日,其中不无对如此江山的眷恋。
 
  下联承接上联之意,面对“一万顷荷花”,感慨今日征役到此,是为过客,而升庵当年廷诤获贬,长流云南,远别故土,不也等于桂湖过客么?“中有伊人”,正是怀想一代名贤杨升庵游泛湖上之风仪。
 
  这副对联率尔成章,不由苦思。曾国藩博学通人,涵养深厚,一时景到情到,意之所至,驱遣成文。蜀道行役之情,蜀乡先贤之思,浑成无间,曲见妙趣。
 
  青来剑外,绿到江南
 
  巴蜀的地形水系,天然有东达吴楚之便,历六朝两宋以洎明清,成都往东的蜀道水路日益发达。
 
  成都望江楼有一副楹联,正好同时点染出北路和东路两条蜀道:“引袖拂寒星,古意苍茫,看四壁云山,青来剑外;停琴伫凉月,予怀浩渺,送一篙春水,绿到江南。”
 
  该联出于晚清流寓蜀中的江南名才顾复初的手笔。顾复初字幼耕,一字子远,号潜叟,苏州长洲人,翰林侍讲学士顾元熙之子,民国《华阳县志》有传。据传所载,顾复初自咸丰年间受何绍基邀入幕蜀中,历完颜崇实等数任四川大员公府,笺奏案牍之余,以诗文书画自娱,耄耋之龄终老于成都。
 
  上联起句“引袖拂寒星”,写登临者在楼上伸臂牵袖,似乎便挥拭到星辰,可见此楼颇高。茫茫暮夜,登楼周览,生怀古幽思,环视四方,似能看到“剑外”群山青葱苍翠的影子,极言所见之远。结束处“青来剑外”4字很耐玩味,有杜诗“锦江春色来天地”和“剑外忽传收蓟北”的影子。
 
  下联写此时琴声停歇,默默伫立在月影下,心事悠远,遥想数千里外的吴中故里,感念自己虽系名宦之家子弟,却科场不利,仕途无缘,中年只身游幕,颇以才华自高,也能得到官长青睐,不过案牍文吏的生涯,哪里称得上春风得意?所谓高才自负之累,万千滋味,谁与知者?此情此景,心随锦城一江春水向东流,流到那江南故家,想也是春风绿遍了。
 
  本联虽寄惆怅之思,却不见暮气,又不失楼台题署之体。尤显格调的是远景的取裁,写成都锦江边的楼阁,乃北望剑外,东瞰江南,如此广远的江山,秦蜀山路和吴蜀水路两条蜀道,仅用寥寥36字描出,大有千里取势之妙。
 
  助全蜀山川钟灵毓秀
 
  左思《三都赋》借“西蜀公子”之口盛夸成都形势之胜,又借“东吴王孙”之口点出蜀都亦有其偏弊。确实,成都地处川西平原核心,为四面八方水陆交通的总汇,巴蜀千里之地财富人文的中枢,自然而然形成一种“区域中心空间观”,乃至一种特有的“区域中心优越感”。这种空间观和文化心态在楹联上的体现,首推望江楼崇丽阁长联。
 
  崇丽阁位于成都东门外锦江南岸,落成于清光绪十五年(公元1889年)。左思《蜀都赋》所说“金城石郭,兼帀中区,既丽且崇,实号成都”,本是统言一城的句子,居于城东南一隅的崇丽阁为何可以之为名呢?欲究其故,还要说到成都驿路街市的兴衰变迁。
 
  在国都位于长安的汉唐之世,北路蜀道连通成都与关中,自然最受倚重。随着北宋都汴京,南宋迁临安,蜀地东出的道路渐为热络。迭经元明清,重庆已成为川东重镇,连接成渝、沟通湖广的水路、陆路皆有相当发展。洎乎晚清,长江轮渡的兴起,更促进蜀道东路的交通。
 
  经济交通的变迁对成都街市格局的影响,便是东城的繁荣。东大街、东门、合江亭、锦官驿、龙泉驿,成了人物财货汇集的要枢。因此,崇丽阁在当时可不只是僻处幽闲,它毗邻繁庶的水陆码头,楼宇崇高,雕饰华美,冠绝一时。
 
  倡议筑楼的马长卿曾撰联一副,其中说“斯楼为蜀国关键”“此地是锦江要会”,洵非虚誉。崇丽阁既属当时的成都地标建筑,洋溢着“巴蜀中心”气象的楹联缘此而作,便属顺理成章了。
 
  长联现存数副,最受称道的似是钟云舫之作,但清人“逸叟”所撰之联也颇值关注:“压江流以扶地脉,远瞩高瞻,则见玉垒云开、峨眉月朗、夔门日射、剑阁烟消,郁郁葱葱,助全蜀山川钟灵毓秀;凌井络而焕人文,闳中肆外,当如长卿赋丽、太白诗豪、坡老辞雄、南轩学正,麟麟炳炳,为西州俊杰播美扬修。”
 
  上联开篇实写崇丽阁位置,以为其扶持蜀都的风水气运,字里行间,流露出不凡气派;此楼可登高远眺,一览四方,所见之景,则一笔铺陈西南东北四方,从近到远,排出玉垒、峨眉、夔门、剑阁蜀中诸名山。这当然不是在楼上悉能望见的,而是存有虚想。俨然以崇丽阁为中心,环视全川,围拱出斯楼之形胜。
 
  结束处,广推到“全蜀山川”,写登楼可望巴蜀四方“边隅”诸山,都是一片苍翠,这是开,展开了阔大的视野;崇丽阁的存在,又“助全蜀山川钟灵毓秀”,这是合,笔锋一收,将铺展至千里之广的视野又回到望江楼来。开合有度,力挽千钧,气象阔大。
 
  下联起句既融会典故,又贴合实景。说融会典故,因是从古代辞赋和天文杂说中融会贯通而来,认为巴蜀岷山的精气上达于天,结聚为井星,照临蜀地,此乃气运昌盛、福泽深厚、人杰地灵之区。有此楼台,巴蜀人文,愈得光耀彰昌,于今蜀地士子,当崇效司马相如、李白、苏轼、张栻等乡邦先贤,德行学问,光辉耀目。
 
  全联上下均用“大句”直起,“地脉”和“人文”提摄点明所写之事,上联颂地,下联咏人,将巴蜀的自然和人文熔冶一炉,善用赋笔,次序井然,典雅雍容,堪称“联中大雅”。
 
  天梯石栈,水阁江帆,是蜀道的“形”;摹景赋物,述行记事,是蜀道文学的“表”。若欲循表入里,追寻蜀道文学的精神,这些已为我们开显出几许胜义的精句,说不定正是汲古通今的梯航。
 
  (上文作者系西华师范大学蜀道研究院副教授、南充市楹联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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