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的浪漫告白:用诗词说情话
【关键词】爱情诗词 浪漫告白婚恋诗 悼亡诗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在人与人的关系中,爱情不但是维系人类生存与发展的关键要素,也是人类最为浪漫和永恒的主题。更重要的是,爱情还是文学创作所必不可少的母题。中国是诗歌的国度,古人为了爱情,创作出了大量用于浪漫告白的诗词。
据《吕氏春秋·音初》载,早在上古时期,大禹与涂山氏之女相恋。因两人未成婚配,大禹就去巡省南土,涂山氏之女因思念大禹,就吟唱出了“候人兮猗”的歌谣,自此中国历史上第一首浪漫告白的恋歌就诞生了。后来周公、召公采风,将其曲调收入到了《诗经》的《周南》和《召南》中。其实,不止《周南》《召南》,《诗经》的《国风》大半部分都是情歌,故朱熹在《诗集传序》中就说:“凡诗之所谓风者,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者也。”因《国风》中的诗歌大多采自民间,诗歌的主人公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于爱情的渴望与期待。
可以说,《诗经·国风》中的婚恋诗,对爱情生活的各个方面都有歌唱:一般来说,相识和追求是爱情的开始,像《周南·关雎》《召南·摽有梅》《郑风·野有蔓草》等表现的就是这一主题;而追求往往有两种结果,不成功则是爱情受阻,像《郑风·将仲子》就写出了女子对男子的婉拒;成功了就会进入热恋和欢会期,像《郑风·溱洧》《邶风·静女》等就是专门描写男女幽会的。热恋之后,则是婚嫁。《国风》中表现婚后生活的有《齐风·东方之日》《唐风·绸缪》等。婚嫁的最终结果也有两种,一种是因男子的始乱终弃而形成的弃妇诗,如《邶风·谷风》《卫风·氓》等;另一种则是爱情的终极,即因一方的去世而形成的悼亡诗,如《邶风·绿衣》《唐风·葛生》等。故《诗经》对于古代爱情诗歌主题的奠定,具有开创性的意义。
两汉时期,爱情诗的风格开始多样化。一方面,汉乐府继承了《国风》的传统,产生了大量的民间恋歌,像《上邪》《白头吟》《饮马长城窟行》等,或写民间女性对爱情的热烈告白,或写思妇对远方丈夫的想念,均是普通大众爱与恨的真实流露;另一方面,受乐府诗的影响,文人爱情诗也开始逐渐形成,如秦嘉的《赠妇诗》四首和徐淑的《答秦嘉诗》,写出了夫妇二人的挚爱深情。此外,作为“五言之冠冕”的《古诗十九首》中也有不少描写爱情的诗篇,其主题也多是游子思妇的离别相思。
魏晋南北朝时期,爱情诗得到进一步发展。特别是太康文学时期,随着陆机提出“诗缘情而绮靡”的创作主张,文人爱情诗的创作逐渐多起来,代表性的如潘岳的《悼亡诗》三首,为悼念亡妻杨氏所作,开创了文人悼亡写情的传统。而到了齐梁时期,随着宫体诗的盛行,文人爱情诗开始大量出现,其主题多以思妇、闺怨为主,如徐悱就写有多首《赠内诗》,写出了自己对妻子的思念之情。在民歌方面,因受上层诗风的影响,南朝乐府诗绝大部分都是情歌,如《子夜歌》《西洲曲》等,风格清丽缠绵、天真活泼,体现了南方人民对爱情生活的真挚追求。同样,在北朝也有不少反映爱情的乐府诗,如《折杨柳歌辞》等,其风格粗犷质朴,感情坦率热烈,迥异于南朝民歌。
唐代是文人爱情诗创作的全盛时期。初唐时期的爱情诗,尽管仍有齐梁余风,但已经开始写正常的男女之情,特别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将宫体诗的艳俗之气一扫而尽,被后人称为“孤篇压全唐”。盛唐爱情诗的主题丰富,既有恋爱的真诚表达,又有春闺少妇的闺怨情思,还有描写夫妻生活的赠内诗,几乎每位大诗人像王维、王昌龄、李白、杜甫等都有创作爱情诗。中唐时期的爱情诗则在吸收民间情歌的基础上,进一步拓展了诗歌的题材,而且创作手法也更为多样,像白居易、元稹、刘禹锡等都有脍炙人口的爱情诗歌传世。进入晚唐后,李商隐、杜牧、温庭筠等也都是爱情诗创作的高手。特别是李商隐,创作了大量《无题》诗,被视为中国古代爱情诗的集大成者。
宋元时期,爱情诗的创作逐渐式微,开始让渡于词和散曲。词是伴随着燕乐的兴起而形成的一种新诗体,最早产生于隋唐时期。尽管早期民间词的创作题材较为广泛,如《敦煌曲子词》“言闺情与花柳者,尚不及半”。但到了晚唐时期,随着文人词的大量创作,词的题材反而越趋狭窄,如五代时所编的《花间集》中,所表现的都是“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花间集序》)。惟其如此,宋人将词视为“艳科”,这就导致了词体主要以言情为主,以婉约为宗。故宋代的婉约派词人都有爱情词的创作,而即便以豪放词为主的苏东坡,也有《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这样的悼亡言情之作。散曲则是在金代“俗谣俚曲”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种新兴的杂言歌诗,是元曲的主要形式之一,包括小令和套数等。在内容上,散曲写得最多的也是男女爱情,代表性作家如关汉卿、白朴、杨果等。不过,元代小令虽然与词接近,但在风格上却更加质朴和通俗,体现出尚俗的特点。
明清时期,理学大兴,爱情诗词的创作更加衰微。尽管仍有少量爱情词曲的创作,但这些词曲缺乏真情实感,靠丽词华藻取胜,成就不大。反倒是一些民歌小曲能够抒写真情,自然活泼,为宋明理学笼罩的诗坛吹入一股清新之风。
在古代,受到礼教传统的约束,男女相识的途径有限,但他们仍有很多相遇结识的机会。其中,有来自郊外田野的浪漫邂逅,像《郑风·野有蔓草》——“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就唱出了男子在野外邂逅心上姑娘的强烈愿望。有的则来自父母之命或媒妁之言的安排,像李清照的《点绛唇》:“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有人认为这是婚前相亲之作,其通過一系列富有个性化的动作,写出了少女突然见到心上人时的娇羞。还有的则来自冥冥之中的良缘巧合,如著名的“红叶题诗”故事,据《云溪友议》载,中唐时,宫女经常在红叶上题诗,表达对爱情的向往。唐宣宗时,舍人卢渥进京应举,偶然从御沟中捡到一片红叶,上题有小诗:“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后来宣宗放宫女嫁人,嫁给卢渥的,正是题写此诗的宫女。
相识之后则是追求和表白。尽管爱情中存在一见钟情和两情相悦,但一段感情的开始,更多的时候还是需要一方的主动追求和浪漫告白。诗歌中表现追求爱人的,如《诗经》中的《关雎》一诗,该诗所写的就是一位青年追求采荇女子的诗歌,后来,现代诗人闻一多所著《风诗类钞》即云:“《关雎》,女子采荇于河滨,君子见而悦之。”全诗集中描写了君子对女子的思慕和追求,所谓“窈窕淑女,寤寐求之”。而表现爱情表白的,有的坦诚热烈,如汉乐府《上邪》一诗:“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通过罗列一系列不可能出现的自然现象,层层递进地表达了对爱人的炽烈和决绝。有的则委婉含蓄,如相传为杜秋娘的《金缕衣》:“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就是一位少女向意中人表白的诗歌,该诗以花为喻,希望人们能够珍惜年华,不要错过了谈情说爱的时节,以免留下遗憾。
热恋是爱情中最甜蜜,也最难解难分的阶段。当恋人在一起的时候,会有甜蜜的约会。而约会的过程中,既有“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诗经·邶风·静女》)的焦急等待;又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欧阳修《元夕》)的浪漫缱绻;还有“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崔莺莺《答张生》)的委婉暗示。热恋中的男女相处时,为了表示对爱情的忠诚,经常还会有向对方立誓的行为,这种誓言常以高山或大海为喻,故被称为“山盟海誓”,如《诗经·王风·大车》就写了一对痴情男女以太阳立誓:“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当热恋中的男女,一旦经历短暂的离别,往往会陷入刻骨的相思之中。如王维的《红豆》:“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就将红豆作为定情信物,来表达男女间的相思,故后来红豆也被称为“相思子”。晚唐温庭筠的《新添声杨柳枝词》也云:“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以红豆嵌入骰子里,来比喻入骨的相思之情。
爱情最完美的结局,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故婚姻是对爱情的最好肯定。《诗经·郑风》里有一首《女曰鸡鸣》,就通过新婚不久的一对夫妇的对话,写出了古人对于婚姻生活的美好祈愿:“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一般来说,婚后的生活较为漫长,既有新婚燕尔时的恩爱,像清人黄遵宪《新嫁娘诗》:“闲凭郎肩坐绮楼,香闺细事数从头。画屏红烛初婚夕,试问郎还记得不?”就写出了新嫁不久的妻子依偎在丈夫肩上,共同回忆新婚以来恩爱生活的情景。也有中年夫妻因羁旅所带来的离愁别绪,如李商隐的《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该诗又名《赠内》,以“巴山夜雨”为意象,写出了作者羁旅他乡的孤苦以及对妻子的深切思念。还有晚年夫妻的相互陪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卓文君《白头吟》),“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辛弃疾《清平乐》),才是婚姻的理想状态。
不过,并非每段爱情都能“白首不分离”。有的会因一方的不幸离逝,在世的另一方睹物思人,从而产生无尽的悲哀和思念,由此创作出悼亡诗。可以说,悼亡诗虽然令人悲痛,但却感人至深。《世说新语·文学》曾载:“孙子荆除妇服,作诗以示王武子。王曰:‘未知文生于情,情生于文。览之凄然,增伉俪之重。’”通过王武子(王济)的评价,可知悼亡诗的创作是为真情而造文,故最能使人感动。除了前面提到的潘岳、苏轼外,唐代元稹的《遣悲怀》、贺铸的《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以及清代纳兰性德的系列悼亡词等,都是这方面的杰作。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即蘇轼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此词以“十年生死两茫茫”开篇,是对亡妻王弗的深情告白,唐圭璋《唐宋词简释》评价此词说:“真情勃郁,句句沉痛,而音响凄厉。”
总之,在中国古代诗词创作史上,以爱情为主题的诗词占据了非常重要的地位。这些诗词是古人对内心情感的真实歌唱,因此最生动活泼,也最感人至深。如果没有这些浪漫的爱情告白,中国文学史的发展也将大为逊色。
(作者为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湖北文学理论与批评研究中心研究员)
【注: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乐经》衍生文献的整理与研究”(项目编号:21BZW080)的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①郑家治:《古代诗歌史论》,成都:巴蜀书社,2003年。
②川合康三:《中国的恋歌:从〈诗经〉到李商隐》,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7年。
③晏青主编:《爱情:一种媒介考古》,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2019年。
责编/周小梨 美编/杨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