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书:以纪其事
(天下口碑拓录导读)
纪念沈昌文先生逝世一周年,三联书店编辑部出版《大哉沈公》
作者 | 槐荫书话
来源 | 孔夫子旧书网APP动态
一月十日是三联书店原总经理、《读书》原主编沈昌文先生逝世一周年。三联书店编辑部出版纪念集《大哉沈公》,以书的形式怀念他们的老领导,老前辈。
前天收到三联书店朋友寄来的样书,我立即放下手中的工作,从头翻阅这本朴素、精美的小书。
为书店的前辈编一本纪念集,前有范用,后有沈昌文,是三联书店一脉相承的文化传统,也是三联员工对逝者的致敬。
承朋友不弃,纪念集收入我两篇文章,其中一篇是他们从网上下载的,是我十多年前读《阁楼人语》后写的书评。
《大哉沈公》的封面题签为陆灏兄。陆是沈的徒弟,曾和沈一起编《万象》及书趣文丛。陆告诉我:“我的一半是沈公塑造的。”《大哉沈公》首页是扬之水为沈公八八大寿写的对联:“德风流海外/和气满人寰”。陆灏题签,扬之水对联,二美并,《大哉沈公》的文雅之气扑面而来。
学者、翻译家郑异凡先生的长篇回忆文章,让读者知道了沈公早先做的工作,也是我国一批“内部读物”编辑出版内幕的揭秘。从郑文可知,沈公在出版业工作,早就有很强的组织能力。在选题上尊重专家意见,什么书找什么人翻译,如何避开阻力催生一本有争议的外版书,沈公都在“嘿嘿”中从容淡定有办法。那些曾在一定范围阅读、悄悄讨论的“灰皮书”“黄皮书”,沈公都参与生产。朱伟从作协到三联,创办《生活周刊》《爱乐》,在一个有文化气场的单位干出了一番事业,在“吃吃喝喝”中向沈公学到了武艺。汪家明兄在山东工作时创办《老照片》杂志,异军苍头突起,引起出版界注意。我第一次在北京音乐厅看到创刊号,就被她的创意打动,立即给《文汇读书周报》写了一篇短评:《为【老照片】叫好》,那些年,我在《文汇读书周报》开一小专栏“大都小言”,评论文化出版业的新动态。汪兄纪念沈公的文章,是两个出版家的碰撞和交手,写的是琐事,事底下是惺惺惜惺惺。曾为三联书店掌门人的潘振平先生,在《沈公教我做编辑》的纪念文中,回忆他与沈公在工作中的交集,告诉读者沈公的编辑出版艺术。有些故事,不与沈公一起共事,外面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夜晚翻阅《大哉沈公》,陆灏兄嘱我读读他的回忆文。我读后退到厨房抽了几支烟,静思片刻,然后告诉陆灏:别看沈公在人面前老是笑容满面,他不知受过多少委屈,外人不知道。陆灏说:“我佩服的就是他们这一点,受委屈还积极乐观。”沈公并没向我们透露过他的委屈。我是从他的回忆里,感到他受了委屈,为他难受。三联书店当年从人民出版社分离,独立建制,只分了三十万元,原来出版的书还提不出来,不能变现。书店经济困难,有一位前辈写一封信,让沈公去找一位央企老板。这位老板倨傲,见了沈公,摆摆手,让他的秘书递给沈公名片,听了陈述,大声告诉沈:“我们一千万以下的买卖是不做的!”沈公是兄弟分家,只有三十万元分家费的小老板,听央企大老板一句话,吓了一条,哪敢合作!央企那位公子哥,曾提出“要让中国儿童从小打高尔夫球”,公子哥自己,也是高尔夫球场的名人,他哪里知道中国有个三联书店,三联书店有个沈昌文?当年,我读到沈公的这段谈话,不由大骂那位公子哥,并为沈公受的委屈感到难受。那天,沈公是如何离开建国门外那座巧克力色大楼的?
陆灏跟沈公学徒,在回忆文章里引用沈公给他的几封长信,我读后对陆灏说,这是编辑出版业的“传习录”。沈公有三句名言隽语,我是第一次从文章里知道的。
陆灏初识沈公时,还在《文汇读书周报》工作,在北京见了沈公,沈带他拜访吕叔湘、陈原等前辈学人。“赵丽雅看到沈公这么热情,有些不解,问:《文汇读书周报》是我们的竞争对手,你为什么对陆某这么好?沈公回答说:'要消灭一个对手,最好的办法是把他变成朋友’。”沈公的妙语,当然是玩笑。谈到胡兰成,沈公说:“文人不必有行,文人无行,才好看。”第一次听沈公这样评论胡,我想了想,认为也算一家之言。我很早就读过胡的《今生今世》,作为文章,胡是大才子,文章写得很美,有元曲的韵味。他的私生活,我不评论,但在日本侵略中国时,他以敌为友,甚至在日本投降后还不自量力,要和日寇合作,拉一支队伍到山里保存力量,企图东山再起,我至今都很愤怒,不能原谅。说“人归人,文归文”,那就让我们的下下代去区分吧。沈公的妙语,不妨作为理解胡兰成之流的一种观点。陆灏的文章里披露沈公一封信,信中可看出沈公对世道人心的感慨。信是从胡兰成晚年在日本与佘爱珍结婚的事引起。他写道:“我们的胡兰成先辈,晚年居然同这位白相人嫂嫂结合——此种奇特,非我辈自小即同这类白相人嫂嫂相处者,难以想见。我未见过这位佘女士,但十四五岁时,天天伺候这类女士,至今犹能拟想出若辈风貌。说实话,斗大字不识一石的女人,不靠肉体,不靠才貌,就靠一个`敢’字,居然在上海能闯天下,真是难得。”沈公以他少年时在上海滩学徒的经验,同情的理解胡兰成佘爱珍黄昏异国恋,是他对世事的洞察和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