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足区域传承 顺应时代变化——长白山采参习俗谱系传承研究之三
《人参研究》杂志 2022年5期 作者:王博凡,龚振东,苗增娟
(1.长白山日报社,白山 134300;2.抚松县人参博物馆,抚松 134500;3.抚松县互联网信息中心,抚松 134500)
采参人立足生产生活区域,大都在固定的山林范围内跑山放山。在一定历史条件下形成的聚居点与村落里,他们因为家族、语言、性格、志趣等因素相互交好、接触频繁,结成松散的帮伙或师徒关系,在当地知名把头带领下,以或大或小的帮伙、时聚时分的形式,在山林里跋涉流动,赋予采参习俗鲜明的区域特色与时代特征。
1 地域性居住影响区域性传承
地名是记录人文历史、风土人情的“活化石”。从长白山区地名可以推断闯关东的脉络与进程,继而分析采参习俗的传承与演变。
张莲香小山、于海小山、张勤义小山、刘汉花小山、高四爷小山,这种地名可以归类为“人名+小山”。“小山”源自满语山峰,它前面的人名是当地最早的拓荒者,两者相加成为地名与地标。北岗镇放山把头崔长安今年67岁,他的曾祖崔吉普于清朝末期闯关东,因此他对长白山早期开发史、采参史、种参史较为熟悉。据他讲述,张莲香、于海等都是最早的移民,开荒种地、跑山打猎,到了“红榔头市”就去放山,后来又栽种园参。张勤义小山在东岗附近,张勤义在住地附近勤恳劳作、发家致富。据他在抚松镇的孙女张景萍讲述,张勤义当年不仅在故乡山东海阳买了房产,还曾入股青岛冷饮厂长年分红。这可看作首批拓荒者的生活模式。
以“小山”为点向外扩散,闯关东的移民们陆续涌进长白山,进入沟岔草甸、河口泉旁,又产生了车家小山、于家营、胡家岗、边家沟、姜家趟子、老库家沟等以家庭或家族命名的地名。从头道、二道以至五道砬子河,从头岔河到三岔河,从大苇沙河到小苇沙河,从松江河到二道、三道松江河,移民们不断探索新的环境并定居下来。辽宁省丹东市有棒槌砬子沟、棒槌园子沟、棒槌沟门等诸多地名,抚松有关人参的地名则具体为六品叶沟、灯台子山、十八苗沟等地名,这说明后一区域对人参的认知变得更为准确深刻。庙岭是因为供奉有老把头孙良的小庙而得名,从头道庙岭一直到三道庙岭,也表明抚松移民在向长白山腹地挺进。
“山川形便”是我国由来已久的行政区域划分原则,这是因为在高山大川两边的地域,往往具有不同的地貌、气候和土壤,形成不同的农业区和风俗习惯。建国前后,行政村与自然屯按山川形便的原则相继建立,加上耕地、林地的划分,农民的生产生活区域相对固定下来,采参人的放山行为也相应在一定区域内展开。据万良镇荒沟村韩庆善讲述,建国前后,村里的把头李福吉带领10人放山,走得太远,进入了安图县境内。他们发现了一大片人参,正在挖的时候,突出冒出来三个人制止。得知他们从抚松过来,就赶他们走,放话说,“你们要是安图的就走不了了。挖了我们的人参,走三天也能撵上你。”事后,李福吉等人猜测,那三个是应该是“老冬狗子”,长年蹲守在山里。这也说明,除了高山大川阻隔,定居也在无形中划出了放山的边界。
历史渊源、山川地势、土地所有与行政区域划分,都影响着采参人的放山范围与习俗传承。在走访时得知,仙人桥镇庙岭村采参人的放山范围是:东到宝山,西到二道沟,北到露水河,南到老龙岗;松江河镇采参人主要在老岭、漫江、黑河一带放山;北岗镇采参人最常去的是索砬河、大干河、夹皮沟河与二道砬子河之间的山坡谷地。新屯子镇4个村的采参人分别有各自的放山范围:南岗村越过二道松花江去桦甸境内的虎头沟、炕人沟、夹皮沟、二道沟;南岗村南侧反而是黄泥村钟爱的“老池底子”放山区域;大东村喜欢到村东方向的砬子河、鱼洞岗、大索罗沟、小索罗沟一带;新屯子村则远赴榆树、江沿与砬子河,这就为我们勾勒出条块分明、界限清晰的采参区域图。采参习俗在这样的条块里,被有选择地传承,发生或大或小的演变。
2 采参把头随时代进步赓续习俗
采参习俗在区域性传承过程中,把头是最重要的人物。他不仅是当地帮伙的核心,主导采参习俗的走向,甚至还会影响到整个区域放山行为的成败兴衰。
2.1 老把头孙良的精神品质
作为采参先驱,老把头孙良被尊奉为祖师爷,进而成为长白山区各个行业的保护神。在关于孙良的传说故事里,主要突出了他义字当头、言而有信的精神品质。从他的绝命诗以及经历,还可以推断出“孝、勇、毅、仁”等中华传统美德。传说故事基本没提孙良掌握有多少山林知识与放山经验,这表明人们更看重他在精神层面的表现,这种民间信仰也成为衡量把头能否胜任的基本标准。
2.2 把头兼具品行的魅力与技术的权威
把头是在放山过程中经过长期磨练、考验、筛选而自然产生的,不仅品行得到采参人的尊崇与信任,能力与经验也出类拔萃。采参人如果有吃独食、小心眼等品行问题就会被帮伙唾弃,更不会成为把头。把头要知山、识水、晓天、懂兽、辨草,能守住帮伙安全的底线,进而追求财富的最大化。可以说,把头必须德高望重,才能让帮伙成员言听计从。
2.3 采参习俗在不同时代的形式演变
在漫长的岁月里,采参习俗的精神内核与道德标准基本没变。随着社会进步,其外在形式发生较多变化。这在采参人代表即把头身上表现得比较明显。这里,笔者按时间将把头大致分为四代,以作比较分析。
第一代,清末民初到建国前。以仙人桥镇庙岭村把头张兴龙为例,时至今日,村民们仍记得老人“吆喝一声,荣华富贵”的执念。这批把头经历了兵荒马乱,把放山挖宝作为毕生追求。由于山深林密、地广人稀,他们通常“拉背”进山,随身携带大量生活用品,由“端锅的”做饭。他们身上的显著标志是“屁股帘儿”,兽皮围在臀后坐时防凉隔潮。放山时,比较迷信,笃信巫术。帮伙成员常有伤亡,多为一生坎坷,偶见暴富个体。
第二代,建国后到改革开放前。以抚松镇马鹿沟村于兴让为例,他出生于1933年,21岁时开始放山,主要活动于人民公社期间。受集体所有制影响,放山按工分计算。他们仍然“拉背”进山,但不再设“端锅的”。他们身上的显著标志是“腿绑”,防止蚂蚁、蛇等钻进裤子里。尽管破除了封建迷信,但仍然严格遵守上一代流传下来的采参习俗,特别对“观景”(做梦)笃信不移。由于放山的额外收入,他们的生活水平相对宽裕。
第三代,改革开放到国退民进。以北岗镇西泉村崔长安为例,他出生于1956年,受父亲影响,他对放山、种参都比较谙熟。由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野山参议价空间不断放大,园参价格几度起伏增长。他们在种参种地之余,沿袭着“拉背”“烤火”的传统。他们身上的显著标志是迷彩服与斧锯,后者主要用来打烧柴。随着路网发达,他们已趋向当日往返。他们仍然尊重传统、遵守揆程,但已敢于分析研究由来。在他们当中,时有挖到大货、举家搬迁的消息。
第四代,国退民进到现在。以出生于1974年松江河镇蒋一勇为例,由于森林保护政策趋紧与野山参日益稀少,除了偶尔“放大山”(进山多日并过夜,寻找野山参),多为“放小山”(当日往返,寻找池底子)。他们身上的显著标志是塑料布与饭盒,前者用于搭建简陋窝棚或铺地,后者用于装收获物。他们普遍重视传统、恪守山规,但省略了“砍兆头”等耗时耗力的程序。相比同龄人,他们收入频丰。他们通过放山熟悉山林、采集资源,甚至兼职探险类导游。
3 采参习俗在父子亲友间传承
以往,我们认为采参人之间是一种师徒关系,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是中国传统伦常最重要的非血缘关系之一。经过走访得知,所谓传承主要发生在父子亲友之间,一方面表现为松散、不固定,一方面表现为地域性、兴趣性。
在国家非遗项目中,采参习俗归类为民俗,说明它是公开的、开放的,属于一种区域范围内的集体活动,基本不涉及诀窍、技巧与秘密,因此没有严格的拜师仪式。采参人在放山过程中同吃同住同工同酬,是一种平等的伙伴关系。对帮伙成员的选择,第三代放山把头代表崔长安的标准是“眼里有活,手下出力”,第四代放山把头代表蒋一勇的标准是“体力,素质,投缘”。可见,帮伙成员多为临时组合,也不涉及抚养、赡养等附加条件。
据崔长安讲述,“传承不是故意教,问也不说”“真正传承当利落干的没几个”。这说明采参习俗更注重在实践中学习,放山人用放山来丰富跑山知识,作为兼职增加收入。但基于生活需要、地域物候与兴趣爱好,传承还是有一定规律、有一条暗线,这在知名把头身上体现得比较明显。
一是赵炳林把头谱系:王景信(汉族,1878年生,从山东闯关东到抚松镇,解放前以放山为生)——王志相(汉族,1910年生于抚松镇,王景信之子,到90岁时仍以放山为荣)——于兴让(汉族,1933年生于抚松镇,21岁跟王志相学习放山,对采参习俗与民间故事津津乐道)——赵炳林(汉族,1960年生于抚松镇,21岁跟于兴让学习放山,严格遵循采参习俗,2018年被授予国家级传承人)——赵雨(汉族,1984年生于抚松镇,赵炳林之子,具备独立带领帮伙能力)。
二是崔长安把头谱系:崔振山(汉族,1884年生,清末到达北岗镇,以放山、种参、打猎为生)——崔凤鸣(汉族,1908年生于北岗镇,崔振山之子,民国时期的知名把头)——崔长安(汉族,1956年生于北岗镇,现为知名把头、野山参鉴定师)、崔长青(汉族,1945年生于北岗镇,崔长安堂兄与玩伴)——李玉鹏(汉族,1985年生于北岗镇,20岁时随崔长安放山,现为年轻骨干)、刘浩田(汉族,1988年生于松江河镇,崔长安女婿,28岁跟岳父学习放山,现为年轻骨干)、宋国有(汉族,1990年生于北岗镇,崔长安外甥,20岁跟舅舅学习放山,现为年轻骨干)——崔玉博(汉族,2007年生于松江河镇,崔长安外孙,11岁跟姥爷体验放山、学习技能)。
三是吕天鹏把头谱系:孙天会(汉族,1887年生于抚松,家族第三代放山把头)——孙广生(汉族,1917年生于抚松,孙天会之子,近70年放山从未迷路、从不空手,能以最短路线带领帮伙往返令人称绝)——吕天鹏(汉族,1940年生于抚松,14岁跟孙广生放山,当地知名把头,带出弟弟与儿孙)、孙相友(汉族,1951年生于抚松,孙广生长子,以放山和捕鱼为生)、吕天有(汉族,1954年生于抚松,吕天鹏弟弟,16岁跟哥哥放山)——张福军(汉族,1977年生于东岗镇东,吕天鹏女婿,16岁跟岳父放山,已成手)、吕吉华(汉族,1974年生于东岗镇,吕天鹏之子,地理知识和物候本领出众)、孙立国(汉族,1985年生于松江河镇,孙相友长子,13岁跟父亲学习放山技能)、孙立民(汉族,1988年生于松江河镇,孙相友次子,13岁跟父亲孙相友放山)、吕银杰(汉族,1988年生于东岗镇,吕天鹏长孙)。
四是徐振清把头谱系:赵财(汉族,1898年生,从山东闯关东到抚松,一生以放山为生,知名度高)——徐振清(汉族,1952年生于东岗镇,15岁跟赵财放山,认真遵守习谷,严格约束帮伙)、王金贵(汉族,1958年生于东岗镇,16岁随赵财放山,丰富经验)、刘元来(汉族,1960年生于东岗镇,20岁随徐振清放山,掌握了整套放山技能)。
综上,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采参习俗是在一定地域内,由知名把头带领亲友玩伴参与的民俗活动,传承在实践过程中总结积累,外在形式随时代有所变化,但始终保持着对自由、平等、公平、正义、友善、诚信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