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转移人口就地市民化探索——以贵州安顺旧州屯堡人为例
《安顺学院学报》2018年5期 作者:苗青青
(安顺学院政法学院,贵州 安顺561000)
旧州镇位于贵州省安顺市西秀区,东接刘官乡,西近宁谷镇,南邻东屯乡、双堡镇,北与七眼桥、大西桥镇接壤。屯堡村寨至今依然保留着自己的语言、文化、建筑、服饰、信仰、习俗等社会日常生活特色。本文以深受屯堡文化影响的旧州镇这一特色小镇为调查点,以此观察和推进在这一独特文化中生活的全体居民市民化进程,并思考在传统文化备受弘扬和经济发展急需进步的双重语境下,如何保持两者的“双赢”势头,这也是自费孝通以来一直被学者关注的话题。
一、问题的提出
基于主流的市民化研究倾向于对农业转移人口中的流动人口及其社会融入的关注,对就地或就近市民化,尤其是特色小镇居民市民化研究还有进一步探索的空间,本研究集中思考两个问题:屯堡特色如何在旧州镇市民化建设中发挥优势?如何探索这一群体类型市民化的本土路径?
面对当前的现代性冲击,在传统向现代的转向中,屯堡的现代性转变如此适宜和快速,而且相对于共同生活空间的其它民族来说,成为一种主动性的索取或市民化诉求。当前处于屯堡文化持续挖掘和社会转型中,在新型城镇化和以人为本的城镇化理念指引下,市民化的路径探索上理应别有所在,如何积极稳妥地推进这些农业转移人口的市民化成为当务之急。在这些农业转移人口的市民化过程中,现代适应和本土化传承创新的契合是应对关键,学界不仅要关注他们的社会历史面貌,而且要重视他们的当代进展及其回应,寻出每一个区域和共同体的特色发展路径,而非忽视其异质性,模糊其独特性。
二、特色小镇之特色:屯堡社会文化的解读
1.“屯堡文化”的汉文化特质
安顺屯堡文化是贵州地域文化的重要一部分。尤其是近几年,政府投资项目之一的安顺屯堡文化越来越成为贵州旅游的重要宣传点。屯堡文化既有与中原文化、江南文化传播留存关联的历史事实,又有留存之后独立发展历程、族群特点和中国传统孕育的文化内涵。屯堡不仅是贵州的,也是中国的,更是世界文化的一部分,屯堡人则是这一族群文化的重要创造主体。屯堡人作为明代后裔,安于黔中一隅,六百多年来,虽在生活空间上与其它民族融合居住,却因对祖源地语言、服饰、建筑、信仰等社会文化事项惯习的坚守使其始终保持着自身的独特性,代代沿袭至今,形成一脉遗存的“屯堡文化”。
2.传统屯堡社会的“乡土性”力量
祖源地浓厚的乡土文化和社会结构的传统力量依然是维持屯堡社会秩序的关键,其中常年累月积淀的特色成就了今天屯堡被关注和被认可的现状,这些特色是存在和发展的根。
在对现有研究借鉴和反思的同时,通过多次田野调查,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旧州镇屯堡人的主体性在新型城镇化建设和市民化实现中的重要作用,包括对周边群体市民化进程的带动力量。屯堡人虽与少数民族融合居住,但是对祖源地儒家文化的坚守使其更加重视作为整体的人的言行操守和信仰理念,其传统的乡土性特征在贵州地区显得较为浓厚。如,在血缘或种的延续上,改革开放前,屯堡一直坚守着世代承袭下来的屯军联姻制,禁止与周边的少数民族通婚。在社会文化心态上,明军驻扎时的文化优越与清军入侵时的文化自卑形成了屯堡人的微妙心理态势,有着移民历史的屯堡人不但未被周边的少数民族族群所同化,反而不断强化了其族群认同感和独立的乡土文化特色。在日常娱乐生活中,屯堡地戏体现出明显的乡土性,屯堡地戏当地称为“跳神”。村寨门前的空地上,时常会见到跳神表演,这种亦戎亦娱功能的传统文化一直保持下来。在器物文化中,以屯堡女性服饰为例,六百多年间,经历历朝历代更迭的女性服饰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迁,高帮单勾的凤头布鞋已经鲜有人穿,长至膝下的宽袖大口大襟袍也在颜色、细节等方面有了改变,丝带系腰越来越凸显屯堡服饰的族群特有,但是总体依然保持着明代原本的崇尚质朴等乡土文化元素。熟谙这些文化因素和社会之特殊性,有利于避免类似社区或村寨被迅速地裹挟进市民化转型的浪潮中,与其被囫囵建构,不如在保全自身中求发展。
三、旧州屯堡人市民化特点
这里的市民化是指一种过程,一种在旧州镇地域范围内,借由新型城镇化建设,户籍由村民转为居民的屯堡人在身份、空间、职业、和角色等方面从农民到市民的过渡过程。
1.身份的转变
旧州镇里既有本地屯堡人,也有部分苗族、布依族等少数民族,还包括来此居住的非屯堡人。屯堡人虽为明代屯军的后裔,但随着朝代更迭中屯军制度被消除,没有了“屯军”的身份和地位,这些屯军即成为世代生活在这里的普通屯堡“村民”。源于这种国家、屯军、戍边等的特殊性历史背景,旧州屯堡人的身份转变较自然,适应性也较强。在新型城镇化和当地政府的助推下,旧州屯堡人在制度上落实了从村民到居民的身份转变,表现为主动诉求与积极回应。
2.空间的转移
根据对农业转移人口的类型分析[1],屯堡的这些农业转移人口应该属于居村类型。没有了土地的屯堡人实现了就业方式的非农化,持有土地的屯堡人多采取集体合作社形式的农业生产方式。同时,居住方式实现了城镇化,生活在统一粉饰的自建房或集中规划的住宅区中。
屯堡的市民化在空间上的转移幅度较小,除因就学、婚嫁之外,多数屯堡人依然选择在屯堡当地生活。较少的人口数量、较封闭的生活环境和珍贵的屯堡文化资源,使得屯堡人在新型城镇化建设中人人获利,户籍制度的落实使每个人都有“村转居”的机会。随着屯堡的开发和生态人文建设,越来越多的屯堡人选择留在当地享受福利制度和安逸状态,这在人口结构上对当地的空间建构有一定的推动作用。
历史上的屯堡村寨如棋子一般连片式地分布在贵州通往云南的交通要道上,因此,作为平原地区的旧州镇交通比较便利,居住条件较好,少数民族与屯堡人相比,所生活的环境差别并不大,只是在建筑上屯堡的空间规划特色更突出。地理区位特点不仅对于自身经济发展,对于其整体的市民化实现和连锁性发展也是有着极为便利的优势。
3.职业的转换
读书或者经商是屯堡人发家的传统出路,屯堡传统的经济生产方式一般都以劳务输出、种植养殖为主,在外务工的较周边的少数民族多。调查中,镇政府的干部谈到:“当地人在安顺打工的多,这其中一部分是既没文化也没技术的,干的都是些蛮力的活。”“市里各个建筑工地周围经常可以看到背着箩筐等着生意来找上门的人,其中有一部分就是屯堡人。建筑业是当地居民较易选择的职业,一位40岁左右的屯堡男人谈到自己在市里工地做事时说:“两年前我才到工地,家里最开始就只有我自己过来,当年不愿意读书,现在没什么会的,只能出体力,儿子初中毕业也跟着我一起干这个,后来媳妇也来了,烧饭、打杂都行,家里条件比以前好多了。”虽然辛苦,但是对于能够出来做点事情,他还是很满意的。
当地的种植业最初只是每家单独种植茶园、农作物,城镇化之后,茶市场逐渐规范化,种茶、采茶、炒茶、卖茶等一系列的工序流程也越来越具备规模化。大蒜等农作物的集体合作社种植改变了传统自种自收的方式,使屯堡人的风险承担和收益分享在可预见范围内。
面对开发旅游的大好机遇,来自江南的屯堡人,相较周边少数民族,在经商上有更突出的优势。他们的商业头脑灵活,留在当地,选择做生意,当地的经商人数比以往明显多一些。集散地类型的小市场等多集中在旧州镇中心,方圆几里的邻村人定时会聚在这里,一起进行商品买卖。市场规范化和集中化后,集市虽逐渐向镇所辖的邻近村寨偏移,但沿途依然可以见到热闹的集市场面。在屯堡面具的制作或雕刻、服装制作和裁剪设计、蜡染等民间传统技艺和小手工业方面,有独特优势的屯堡人也多选择从事相关职业,并兼备制作、销售、宣传等工作。
新型城镇化之前,旧州镇大多有能力外出的屯堡人选择去省会贵阳或是邻近的市镇打工做事。旅游开发的初期,情况有所好转,但由于规模较小,效益较低,用人比较少,因此,在解决当地就业问题的效果和职业化转型上并不明显。2008年5月之后,旧州镇的旅游项目效益受到影响,逐渐下滑。近年来,随着新型城镇化建设、大文化旅游宣传,旧州镇作为一个政府项目越来越受到重视,系统规划和大规模建设的推动,使得屯堡文化形成了规范化和规模化市场。旅游年收入在整个西秀区的比例正在逐年上升,主要体现在旅游景点、饮食和住宿等职业的收入上。
相对于少数民族的经济方式单一,农业水平不高来说,屯堡人在旅游开发后,在传统手艺、小生意、农活等方面多讲求技巧和收益,开发的持续效果比周边的少数民族村寨较好。政府从促进当地发展为出发点实施开发,对旧州镇屯堡文化旅游持续、大力度、规范化的投入模式使居民感受到了身为屯堡人的实惠和自身资源的经济优势。如今,当地旅游业越来越兴旺,游客越来越多,规模不等、设计新颖的各类客栈和特色美食店铺等,随市场需求逐步增加,居民的收益越来越多,更多的屯堡人选择留在本地。
4.角色的转型
身份和职业上转变为“新市民”[2],随之并未发生市民角色的相应转型和再造[3]。现代传播渠道和方式取代了传统交往生活方式,人们的生活框架不再受制于传统的制度[4]。但是在屯堡社会,人们的生活方式较为特殊,在传统与现代的边界不易界定。传统社会制度的存在处在一个似有似无的状态,人们的生活看似不再被传统的旧有制度所束缚,但其束缚的深度和持久性影响依然不可能表现出脱缰野马般的洒脱或现代性。代代承继的惯习、信仰、习俗依然还在,人们生活方式的本质和形式依然未发生现代社会意义上市民化应有的状态。生活习惯的传统村寨式是对市民化最有影响的现象,在行为方式、思考方式以及生活节奏的把握方面,屯堡人依然停留在以往的传统方式中,进步但还不同步。这种不同步表现在群体的不同步和个体的不同步。群体的不同步主要是屯堡人整体的市民化状况,个体的不同步主要是传统作为族群信仰和行为典范的出发点,每个个体行为中蕴含着对传统不同程度的解读、认知。
四、旧州屯堡人市民化的优势和障碍
1.旧州屯堡人市民化的优势
第一,政策倾斜提供的发展保障。城乡一体化政策为“村转居”人口的市民化提供了政策支持和引导方向。旧州镇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是苗族、布依族、汉族共生繁荣的一个重要据点,不论是政府还是学者,对屯堡旅游开发都极为关注。政府开发旅游,必须承担基础设施建设,例如村村通公路、教育布局等。旧州镇作为旅游开发点,国家有意倾斜,政府在项目投入上对此也有所倾斜。例如,作为旅游景点,旧州镇的交通还存在不方便的地方,而旅游开发必须要交通通达,因此承担公共设施建设成为政策的落实重点。
第二,独特的屯堡文化价值。屯堡文化资源独特,是明清文化在当代的一脉遗存,是“活化石”,虽然一些地方也有类似历史,但现今大多已遗失或是发生明显同化现象等。这也成为屯堡文化的存在价值和意义所在。
与少数民族不同,屯堡人不是依靠其它民族的多彩风情,而是依托自身的移民历史和祖源地的儒家文化底蕴。屯堡文化研究还没有兴起时,民族村寨的旅游点主要是苗族和布依族等少数民族村寨。2000年开始,随着屯堡文化的开发,屯堡的移民文化价值被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和关注,旅游开发项目和投资势头便盖过了周边的少数民族发展。政府成立屯堡文化管理处,安顺市除了黄果树瀑布、龙宫之外,屯堡的风光旅游、风俗风情旅游和文物古迹等人文景观融为一体,凭借其独特的文化价值成为重要推出景点。
第三,屯堡居民较高主动性的推动作用。旧州镇屯堡居民在市民化进程上有着较早较突出的主体性和主动性表现,这从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周边群体的市民化进程。除了屯堡非宗族性结构特征之外,居民对城镇化和经济开发带给他们的收益抱有很大期待成为其中一部分理性动力。旧州镇镇干部介绍:“2010年以前,地方负责人就开始主动要求开发,到处拉资源,拉赞助投资。”屯堡人在对自己未来发展的努力上始终非常有主动性,虽然少数民族村寨也同样兴起旅游开发,但更多的是政府主导投入。对于旧州镇的屯堡居民来说,最初则是主动的、积极的要求开发旅游的,政府并没有预期投资。2014年,村民变为居民的身份转变,其市民化的主动性、积极性明显提高,无论在对外旅游宣传,还是对内文化的认知,屯堡人开始越来越认同自身的文化元素,这加速了市民化的进程。
第四,移民之特性。潘光旦认为移民的性格是一种轻易不肯迁就的性格,冒险耐劳、体格健壮、越成功的移民,品质越优越。这对于迁入地是占便宜的,对于祖源地是吃亏的[5]。滇黔历史上军事大迁移也可归属于这一类型之列,这种开发和发展,使得仰仗有移民性格的人的地方不少。西南诸省的战士供给与此种战士的战斗力之优强,便是一例。他们在西南人口密度不算太大,在开辟富源地不算太少的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以移民的能力来开辟富源,充实战斗力量,是应当有良好结果的[5]。
即便当前市场和经济冲击着屯堡社会的传统惯习,但是在宏观镜框下观察屯堡社会,在分化的城镇面相下这一群体仍然是一个共同体的整合。表现为屯堡人对其文化共同体的依附、共同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对自身归属的认知和认同。社会制度塑造了这样一种整合环境,这种环境在应对外界各种刺激的同时,依然受屯堡社会制度不同程度的控制和约束。无论对于个体,还是整体,其移民身份的特性都在不同时期对屯堡人应对外部环境和社会变迁起到核心的凝聚作用。
2.旧州屯堡人市民化的障碍
第一,屯堡文化变迁动力中经济因素的持续性。引发文化变迁尤其是突变元素的原因,不单单是经济因素和物质利益,不能简单归纳为经济决定论。对于屯堡文化变迁,还需要考虑忠诚、集体、信仰等非理性情感的存在。经济动机是关键因素,而不是外在的经济力量或经济结构,参与者做决定,其能动性在促进变迁的力量中是占一席之地的。在此认知下,地方政府更需要对屯堡居民市民化各项制度约束予以解绑和创新。之前一直思考是什么力量使坚守六百年的屯堡文化在近几年发生变迁,尤为困惑其中的突变因素发生的动力。笔者认为,社会风尚中的经济动机形成的推促作用至关重要。经济的刺激作用,尤其是利益前所未有的获得,是目前最重要的原因。经济动机不会自动成为变迁行为,它还要同时被借助外来因素的促发,如政策倾向,社会关注等这些东风必不可少。这些因素形成特定的社会风尚,彼此互相影响互相渗透。但在众多推动变迁的因素中,所依附的仍然是经济结构。经济结构会影响文化发展动力,以及屯堡文化在社会历史中的权力关系。经济因素并不会是唯一的,而且它的影响也不会是简单线性的,各种因素之间是相互作用的。但是,经济无疑是推动当前屯堡文化创新延续发展的一个重要力量。
第二,各群体间的文化区隔。旧州镇生活的各民族互相学习,关系融洽,很少发生大的矛盾。以往各个民族的节日都会互相参与。节日的时候各个民族穿上自己的民族服饰来展示,有大融合的趋势。政府的倡导、支持、宣传和引导在其中有重要的功劳。但今天,屯堡文化在看似声名日盛的背后,带来了被开发村寨的外来关注度,同时却拉开了与其它未被开发屯堡村寨的族群认同同一性的距离,区隔了与周边少数民族之间的文化距离,混淆了民族间的文化独特性与异质性。以往,他们会一起做事,家中婚丧之事也会互相邀请,即便风俗不同也并不影响这种地缘建立的感情,大家很少刻意强调自己的民族差异。但在旅游开发后,各自的民族特色开始突出,日常生活器物的不同和视觉感官上的差异逐渐强化,反而使民族之间、人跟人之间生疏了,族群内部因不同的待遇和经济发展状况,也悄无声息地出现了芥蒂和不满。当前城镇化建设中的屯堡社会,人与人之间的联系逐渐松散,不再单纯依靠礼俗等传统方式来维系,但是屯堡人的现代社会关系网络未能及时建立,导致现实中人与人、村与村、民族与民族之间的诸多误会和摩擦。
第三,社会体制机制的适应性不足。以屯堡社会危机处理机制为例。过去六百年间,屯堡社会处理危机和冲突等外在性风险的方式,始于祖源地的乡土社会所特有的村社内部化处置机制和社会内部自我调节机制。而现在就地城镇化基本建设投资和旅游文化宣传,使屯堡风貌大变。看似平静的今天,若发生社会冲突,尤其面对文化冲突时,该以如何方式处置呢?屯堡社会当前稳定繁荣的背后是否有社会问题存在?这一新的转型发展期必定需要重构社会体制机制。
在文化制度上,传统屯堡社会是典型的集体主义,强调个人利益的实现存在于集体目标的达成中,先集体后个体。而现代的屯堡社会,存在多种文化制度融合混杂的状态,有以满足个人需要为先决条件的个体主义,也有将个人欲望的满足放在人际网络中,实现一种小群体的互惠整合[6],在面对一些有关屯堡决策的大事件时,人们依然还是以集体目标的实现为中心。这种文化制度的融合混杂似乎使整个屯堡社会显得适应性更强,但是却从内到外呈现出文化认同和族群归属的情感缺乏。
第四,社会融入能力有待提升。屯堡人的社会融入能力主要表现在器物技术层面的创新能力和生活方式的调适能力两方面。旧州镇既不具备城市现代化大工业的资本技术高度密集性,屯堡居民也无法在与少数民族手工艺技术竞争中脱颖而出。这种器物技术层面的创新能力急需提升。这种多为省内农村劳动力的产业与空间转移,并未带动身份获得、社会权利、生活方式等方面的真正意义的市民化。从屯堡居民的社会生活微观层面看,其社会融入能力还有待提升。既是城市市民,又是明代后裔的身份,使其族群认同和文化固守意识依然不是一个能够自由调适的客观存在。现代化不光是一种经济或社会制度形式,还是一种精神现象或心理状态[7]。
五、旧州屯堡人就地市民化的特色路径
1.就地市民化是当地实现新型城镇化的理性选择
目前,旧州镇以“离土不离乡”和“农业合作社制度”进行新型城镇化建设,已经为屯堡居民就地市民化的实现提供了重要的现实基础和制度优势。小城镇是富有特色的贵州城镇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8]。对于旧州镇,就地城镇化成为一种合理战略,就地市民化也成为一种普遍的理所当然的正确选择。尤其是当地“山里江南”风景区以及房产的开发,吸引着城里人在屯堡买房,不能离开屯堡这一宝地的心理更倾向于使其不愿选择脱离这一空间场域。
文军教授在对中国外出农民工动因的社会学分析中指出,选择在原住地生活既有亚历史文化因素,又是生存理性的一种强烈体现[9]。就地市民化是屯堡人从传统走向现代,实现新型城镇化建设的本土化可行模式和理性选择,是吸纳农村剩余劳动力、有助推进城乡现代化和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的主要途径。2016年旧州镇被列为全国特色小镇,在依托特色小镇建设的同时,融入屯堡文化和屯堡人传统技艺活动,从质量上提升和优先解决一部分就地市民化。
2.创新发掘屯堡传统文化产业特色
目前特色屯堡文化的宣传和推广还不够,而且没有规模化,需要进一步微信网络、新闻广播、各类广告、交通线路等多种形式,将几百年的地戏、面具雕刻、屯堡服饰、信仰仪式、节日庆典等文化展现出来。文化特色是小城镇的灵魂,这种文化特色也是一种生产力[10]。培育屯堡文化特质,创造屯堡文化氛围,熏陶居民的族群属性,将这种文化品格转换为生产力,变成一种城镇的文化名片,渗透在屯堡居民社会生活的每一个领域。保持自身异质性,是生存和持续发展的关键。
积极培育新兴产业,更要创新改造与提升屯堡传统文化产业。旧州镇处于是贵州少有的平地上,应该最大效用地将本地的农业发挥极致,减少对土地的盲目开发和无效投资。重点发展并聚焦引进新一代农业科学技术,通过实地考察,集聚屯堡现有资源,加快经济发展和农业生产的步伐和成效。发掘各类文化优势,延续祖源根脉文化精华。这一文化建设思路不是大方向和宏观上的,而是需要进行深度发掘和内涵延展的,是落实到每个族群内的主体性建设。一个地方的文化传承应该既有物的传承,也有人的传承。然而,屯堡文化的传承多表现为物的传承的不断凸显和推进,而人的传承和主体性却被忽视。
在取得更多经济收入的同时,屯堡人开始并日益关注家庭成员的团聚、子女的教育以及家庭生活水平的改善提高。屯堡文化极为珍贵,是当今传统文化的活化石,每一个屯堡后代在文化的传承上都有重要的责任和极大的优势。屯堡文化被专家学者关注,但必须依靠屯堡人自己发掘、认识、传承,而不是外地人的介入和点评。这种文化自觉能力是当地屯堡居民的必修课和生存之根,传统文化应该成为他们依恋和自豪的对象,传统变迁和文化变迁需要应时而变,既要防止中心主义,也要防止边缘化倾向。
3.实施屯堡文化的社区营造行动
屯堡这一族群联结的纽带是关于迁移的相关历史和社会记忆,地缘之同源性使得屯堡人对自己这一族群的形成和未来发展,有着无法割舍的情感。曾经的政治疆场、移民记忆、英雄事件、地域关系、语言行为、信仰活动、生活方式等,都是一种文化资源,都会产生一种精神和经济的收益,将这些文化要素和族群情结转为社区营造行动,是屯堡居民市民化的可行路径。
屯堡人有着自己传统文化共同体的生存取向。从生态学的视角来评价经济学,有这样一个观点:“没有财富,只有生活”[11],然而,在现代社会以经济为中心和族群长远发展的话语体系下,没有财富,很难谈及有质量的生活,族群成为一个个社会单元,仅此而已。经济的发展的确是推动这里人们奢谈生活的必要前提,家园才有了人的气息和自由的存在。
从族群到家园,落叶归根中更增添了温暖的乡土情结。屯堡的移民历史一部分决定了它的乡土性,但是,现代的屯堡人在考虑经济收益的同时,也在衡量乡土、家庭、亲人与经济收入的平衡和性价比。族群归属感、屯堡文化传承、生活的自在度等在人们的潜意识中成为需求。如何在超越物质器物层面之上,通过城镇规划,构筑属于屯堡族群属性的文化家园,是在空间转移和市民化内涵实现的路径上必须跨越的瓶颈。
在各种商业、旅游、日常生活中,生态环境、车辆停放、垃圾处理等等,每一城镇规划和人们的生活习惯都直接影响整个城镇容貌的丰盈,提升屯堡人的市民化意识是当地居民市民化在生活方式上的关键点。当地应该鼓励个人和家庭将闲置的资源有效利用起来,并通过宣传屯堡文化,解读屯堡根源精神,使每个屯堡人明白自己的文化内涵,认识发掘屯堡文化资源,更有效的利用每一细微的文化资源。当地的旧州客栈、旧州时光、西餐厅等都结合土地资源、院落布局和各方面优势,将屯堡文化融入空间设计和日常生活中,迎接四方来客,展现自己独特文化魅力。
4.利用资源优势创新整体市民化路径
旧州镇作为一个重大项目依然处于轰轰烈烈的建设中,各种商铺、游乐场、景观规划等,形式上的设计带来视觉和审美的享受,体验式活动同样在形式中贯穿和体现。但同时,更要关注政府建设初衷与当地居民现实需求之间的吻合和效度。以当地美食一条街为例。占地面积极大,道路宽阔平坦,建筑商铺整齐划一,但是利用率极低,很多商铺无人经营,整个街道成了晒太阳拉家常的广场集中地。而旁边的一条小街,道路不够两辆车并排行驶,但是人声鼎沸,极其热闹。在经过多次考察后,可以提出这样的设计设想:这里各种生活用品和家电商铺是否可以建两条街。一条是有着当地特色的“美食街”,不需很宽很长很直的街道,不许车辆随意进出;一条是可以满足当地日常所有需求的“生活街”,道路宽阔笔直,车辆既能自由出入运货,又能保证每家店铺前都有行人走路的地方。根据需求和实际来规划,同样的占地面积能够产生不同的使用效果,以满足当地居民的日常需求和精神生活,极大推动市民化的进程。
现代的旧州镇,信息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已经在各个社区展开,宽带使用率达到80%~90%,每个家庭即便没有电脑,但是手机上网已经是落实到每个成年人了。路边标语、广告牌、商家宣传等,处处可见“互联网+”的踪影。屯堡人不仅很快适应了网上购物、电子支付、邮政快递等互联网服务模式,而且还因地制宜地创新着切合屯堡社会民生民意民力的本土服务,使屯堡居民更好地分享网络科技和现代化带来的便利,并不是仅仅将移动、电信、联通等各网络点设置在村寨中这么简单,如果能将互联网与市民的日常生活使用紧紧联系在一起,这样既让其享受便利,又让其能不沉浸于虚拟网络世界。可以推出更多的网络服务和百姓互动业务,根据当地市民需求创新个性化本土服务,促进互联网应用由单纯的消费功用向生产、运营、服务供给等更多功用拓展与变革。如屯堡文化中的地戏传承,就需要突破以往一块地表演、现场表演现场观看的传统格局,需要紧密结合互联网和传统表演场景,通过互联网、电子传媒和大数据应用等平台,将这一活生生的地戏文化借由多种途径多种手段呈现在更多人面前,传播弘扬传统文化,吸引更多人投资,让更多人得以了解这一传统文化。否则不管多么原生态的文化,都会在自己的群众圈子中丧失需求观众和传承主体。
六、总结与反思
新型城镇化中的旧州镇面貌大为改观,屯堡文化成为其对外的旅游名片,居民亦被裹挟进这一独特文化中,其市民化的优势明显,但困境也较为突出。新时代,屯堡文化又迎了新的挑战和冲击,屯堡记忆和族群意义在大环境中不断建构与被建构,适应、磨合与强化,这一过程中的屯堡文化兼备历时性和共时性的特点。延伸到屯堡文化各方面的研究,要找到屯堡文化和贵州地方发展之间的勾连和重要切入点,在充分发掘和利用屯堡优势的同时,更要看到时代的需求与地区性的群体需求。
当前,旧州镇必须借助居民身份转变的契机和职业、空间的变化机遇,一鼓作气地完成居民市民化的核心——“人的市民化”,借由屯堡居民身份、职业、空间以及生活方式等市民化的实现推动旧州镇整体居民的市民化进程。在社会文化急剧的变迁中,屯堡人的族群属性和传统价值观等文化要素都发生了前所未有的转变,在这一传统向现代的文化转向中,屯堡人的市民化应该尽可能地及时同步展开。对于这种传统与非传统的交织、乡土性与现代性的共处,我们不需工具性地将其割裂或完全划清界限,形成非此即彼的对立状态。旧州镇屯堡居民市民化路径需要在弘传自身族群文化精华、认知屯堡文化内涵的基础上,探寻屯堡文化特色,与周边少数民族一起共同构筑独特的文化家园。旧州镇作为一个特色小镇,在市民化的路径探索上,不仅要避免在多民族生活语境下的单一屯堡文化元素的强调,还必须谨慎在追求经济发展和城镇规划建设中脱离传统文化和屯堡文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