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纵观古今中外,任何一支军队的胜利,都离不开后勤补给的重要作用。楚汉战争之中,汉高祖刘邦虽屡屡受挫,可终能复起,从而平定天下,离不开后勤的支持。又如官渡之战,曹操焚毁袁绍粮草于乌巢,导致袁绍军心动摇,最终败退河北。
后勤的重要性不曾被中国古代的军事家所忽略,正如孙武所言:“是故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正是深刻指出了后勤工作于军事之中的重要作用。而爱好明代历史的朋友都知道,朱元璋建立了军户制度,号称“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那么,在军户制明初是如何运转,如何将军户的生产力转换为后勤能力的呢?
明朝建立之后,朱元璋设立都指挥使司,负责行省军事,由大都督府管辖,后又改为五军都督府,其中五军都督府和兵部都是国家最高军事机构。二者之间,相互配合而又互相牵制,所谓“兵部有出兵之令,而无统兵之权,五军有统兵之权,而无出兵之令。”
除此之外,地方上最高军事机构为都指挥使司,负责一省之内的卫所军。所谓“外统之都司,内统于五军都督府,而上十二卫为天子亲军者不与焉。”而历史上,从明太祖开始,为了应对战争,就非常重视后勤工作,主要体现在“以农养兵”的思想上。
开国之初,考虑到天下方平,百姓困顿,所以说,“民无宁居,连年饥馑,田地荒芜,若兵食尽资于民,则民力重困,故令尔将士屯田,且耕且战。”以求达到,“若年,谷丰登,衣食给足,则国富而民安,此为治之先务,立国之根本。”从而,以其收获,充作军资。
通过多方并举的方式,解决后勤问题,即是百姓处征收,军队再自主解决一部分,以达到减轻国家压力的目的。所谓,“兴国之本,在于强兵足食,昔汉武以屯田定西戎,魏武以务农足军食,定伯兴王,莫不由此。”
而除了军屯之外,兵部、工部、户部等分辖各自麾下运输、建筑、财务,乃至于军事上的训练、武器、工事、运输等事宜。自然而然,就有较之军屯更为详细的后勤管理措施。
毕竟,军队屯种大多满足内部需求,远不如国家统筹之力。就如户部,机构庞大、官员众多,对于军队后勤补充,不少就是直接负责承办的。
史料载,“以山泽、陂池、关市、坑冶之政佐邦国,赡军输,以支兑、改兑之规利漕运……以输转、屯种、籴买、召纳之法实边储。”而户部之下,又所设十三清吏司,更是详细的分配了各自职能,史料载,“各掌其分省之事,兼领所分两京、直隶贡赋,及诸司、卫所禄俸,边镇粮饷,并各仓场盐课、钞关。”
简而言之,就是十三清吏司分别负责各自职责范围内,都司、卫所的俸禄,以及边镇粮饷等。以山东清吏司为例,执掌“在京锦衣、大宁中、大宁前三卫及辽东都司(俸禄),两淮……福建各盐运司,四川……云南黑盐井、白盐井……五井各盐课提举司,陕西灵州盐课司,江西南赣盐税。”
而明初时候,因为局势依旧严峻,为应对战争的爆发,明朝在京师所在还设立了军储仓,洪武三年增加到二十所,为了方便,还增设临清、临濠两仓转运物资。
洪武二十四年,则转运十六万石粮草于临清仓,专门用于骑兵训练,后又设北平、密云等仓储,用于北征军事。这些基础军储仓的建设,为后来明初的靖难之役和扫荡北元残余奠定了基础。
而除了军储仓之外,还有预备仓。不同于前者,预备仓则是专门用于救济百姓。史料载,“预备仓之设也,太祖选耆民运钞籴米,以备振济,即令掌之。”可见,明代关于军备和民用是有详细而又严格的划分的。
同时,明代还设有内府十库,其中隶属于兵部的“乙字库,贮胖袄、战鞋、军士裘帽。”属于工部的“戊字库,贮甲仗。”
其中,工部职能又具体在四个清吏司身上最为体现。如营缮司,就涉及了仓库和营房修建;虞衡司,就涉及到军装、乃至于兵器(火器)。都水司,涉及到了漕运,以及战船和战车的使用。最后的屯田司,主要就是边境屯田,“凡军马守镇之处,其有转运不给,则设屯以益军储。”
除以上之外,就是明代马政的经营——太仆寺。“掌牧马之政令,以听于兵部”,规定其为官牧,而官牧给边镇军队,“凡军民孳牧,视其丁产,授之种马”。而每年则又从中选马,给予将士使用,同时还要派遣专人,淘汰老弱。
同时,明代太医院除了为王公大臣诊断之余,也会在边关、卫所设立医官、医士,为将士诊治。而到了年终,他们也有相关的考核。可以说,从武器、服装、运输、营造乃至于医药,基本都有了明确的负责官员。
到成祖之时,则非常重视于“屯种”收获,甚至制定了官军屯种赏罚之令。命令天下卫所军士,因自己驻守所在,地势险要与否,决定屯种多寡。尤其边关所在,险要者,要守备多于屯种。反之,就是屯种多于守备,若地处险要而后勤运输困难,一定要屯种为主。因为这些地方运输困难,加上处于必守之地,后勤上,就要尽量依靠自己。
与此同时,京师发生了一件事。有屯种军士,已经在京操练超过一年,因公事顾不上耕作。但本卫的长官却根本不理会,还是如以往一般征募粮草。于是,一怒之下,该军士击登闻鼓。
这直接惊动了成祖,成祖了解事情之后,责问卫所官。为何不体谅实际因素,反而对军士刻薄到了这个地步。面对皇帝的责问,卫所官无奈,只能据实而言,却是都督府所下的命令如此,他无力更改。
结果,到头来还是法令僵化、不思变通问题。于是,责都督府,“五谷必种而后有获……不藉人力自生自成乎,且人一身岂当有两役?”这就说的很明白了,五谷不会凭空来,人也不可能身兼两事。最后,成祖才说,“此辈不恤军士,为朝廷敛怨。”
这是很严厉的批评了。因在永乐年间,成祖出征之时对上下所言最多的就是要抚恤将士,同心同德。于是命户部,“凡屯田军,以公事妨农务,悉免。”而永乐时,屯田达到极盛,能使成祖多次北征,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就如靖难之役时,燕王军先败耿炳文,后败李景隆,袭取沧州,所缴获辎重、器械还于北平。由于燕军屡胜,有些轻敌,于东昌一败,伤亡惨重,心腹大将张玉都战死。正如朱棣所言,众将士身怀忠勇之志,与敌血斗,每战能胜,实在很不容易,但东昌之战,不尊号令,使我军之前积累,尽付一炬,实在可惜!
然而,虽经此败,但燕王军并不气馁,朱棣更是亲自鼓舞士气,举例白沟河之战对战南军,为何战而胜之,正是因为全军殊死奋战,这一点,全军都有感受,但结果是,大家就此养成了骄兵习气,自以为屡战屡胜,而放松警惕,认为敌军不过尔尔,才有东昌之败,这要引以为戒。
同样,此战之后,对建文军而言,可谓是少有的胜绩,于是,反而生出了一个错觉,连燕王朱棣亲信大将都被他们打死了,看来平定燕军已经为日不远,连在北平的庆功宴都想好了,于是,士卒携金银、穿锦衣而行军,结果,面对重整士气的燕王军,惨败收场。
面对这种情况,才使得建文军重新收起了之前不该有的骄纵心思,于是,建文军逐渐将目光放在了燕王军的粮饷后勤上。这一点得到了北方正和燕军对峙将帅的认可。
于是,平安、盛庸、吴杰纷纷派兵袭击燕军粮道,但燕王军也不是只是吃亏的,为了报复,不久后燕王军直接突袭德州,焚毁建文军北上支援的粮船数百艘,粮草数百万石,军资器械无数,更是一把大火燃烧,连带着河里鱼鳖滚烫之下都浮出水面,损失之多,震动建文朝廷。
于是,方孝孺建言,“今河师老无功,而德州饷道又绝,事势可忧,向以罢兵之说诱之。”面对这种情况,建文帝深知局势已经糜烂到了何种地步,无奈之下,只得允许一试。
而办法就是用离间之计,许以燕世子朱高炽以燕王之位,令其归顺朝廷,重新打通德州的建文军粮道,所谓,“今但用计离间其世子,彼既疑世子,则必趣归北平,即吾德州之饷道通矣。”
当然,最后也没成功,甚至连书信都被朱高炽送到了前线,但即使如此,朱棣还是感慨后怕,“甚矣,奸人之险诈,吾父子至亲爱,犹见离间,况君臣哉。”
而离间不奏效,也有已被削藩的五王前车之鉴在,正因残忍于前,自然也就无人可信。再观靖难之役,尤其德州一焚,建文军上下战守失措,可见一斑。
后来成祖靖难成功,准备北伐蒙古时,就于永乐七年十月,开始准备相关后勤工作。成祖考虑到工部所造武刚车运输粮草虽好,但路途遥远,可改为在途中每十天建一车城,并派遣官军守备,“武刚车三万辆,约运粮二十万石……每城斟酌貯粮。”
可以说,这一路北进,沿途车城就等于一个个险要的堡垒要塞,既能保证大军后续的粮草运输,也能接应前线大军归来,可谓一举多得。永乐十二年之时,二次北伐,则直接命北京、山东、山西、河南、中都、直隶、徐州卫所军士随行运粮,后又征发山东、山西、河南等地百姓十五万运粮到宣府。
直至正式北征开始,对于后方输送的大军粮草,安排精锐骑兵看护。同时,在临战之前,颁布军中赏罚令,条条明晰,以激励将士。于是,忽兰忽失温之战,蒙古军兵分三路。明军派人挑衅调动敌兵,安远侯柳升以神机铳炮杀伤中路敌兵数百,再以精锐铁甲骑兵出击;阳侯陈懋等人又攻击蒙古军右阵,但未曾奏效。
于是都督朱崇指挥吕兴等,以火器直入蒙古军军阵破敌;最后,反倒是左阵明军攻击不顺,甚至都指挥满都力都战死。明成祖观望军阵,于是亲率骑兵攻克,斩首数千,马哈木等仓皇而逃,得胜班师。而从中可见,明军破敌的主要因素,是在保证了后勤的基础上之后,面对顽固的敌人,采用火器破阵。
等到永乐十九年十一月,准备第三次北征之时,方宾直言,“今粮储不足。”又问夏原吉,对曰,“仅给将士备御之用,不足以给大军。”实际上,所谓粮储不足,就是原本边地的军储仓已经不足以支持大规模军用。
但是明初,有着既定的政策组织军储,按道理说,不应该会出现这种问题才是。 于是,成祖命侍郎张本、都御史王彰前往各地督造粮车,于明年二月输送粮草至宣府。
次年,英国公张辅会同六部商议之后,将运抵的北征粮草分前、后运而行,安排将帅押送,史料记载,前后两批,“共用驴三十四万头,车十一万七千五百七十三辆,挽车民丁二十三万五千一百四十六人,运粮凡三十七万石。”从这次调运结果看,显然,军储的问题得到解决。
但护卫的兵力只有孟瑛、陈英率领的一千骑兵和五千步兵,更多的则是押送粮食的民夫。可见,一支数十万的军队中,战兵的真实数量究竟有多少了。然而此次北征,阿鲁台部众听闻明军出关,内部背叛遁逃不计其数。
于是,阿鲁台抢在明军赶到前,尽抛辎重。随后,明军于阔栾海收获所弃牲畜后,余下辎重全部焚毁;随即,明成祖认为阿鲁台虽逃,但其羽翼兀良哈仍在。于是以步骑两万出击,以求速战,明军至屈裂儿河,正逢兀良哈将逃。
此战,明军击溃兀良哈大。成祖观望周遭地形后,(背河,前、左皆山)随即列山布阵,又派兵右走十余里渡河,俘获其数百人。随即又转道向左,布下神机弩伏兵。而本阵步骑追击逃敌,配合伏兵一举全歼,兀良哈部仅剩数百人逃走。在明军的追击下,连带首领党伯儿克尽数俘虏。
虽然此次不曾达到击败阿鲁台的目的,但正如成祖所言,从速而击。通过剪除其羽翼,也取得了一定成果,削弱了其力量。直到第四次北征时,阿鲁台被瓦剌所击败。
最后,成祖最后一次北征鞑靼的途中,有个小故事。当时,车驾行至清平镇,也就是史书记载的元朝应昌路时,路上下了大雨,导致辎重车辆没有跟上。成祖得知此事之后,对诸将说,“重者(辎重),六军所恃以为命,兵法无辎重,无粮食,无委积,皆危道。曹操所以屈袁绍者,先尽其辎重,今诸将皆至,而重车在后,尔等独不远虑耶?”
这才一语惊醒众人,尤其是成祖直接以官渡之战袁曹胜败举例。几乎就是在说,莫要学袁绍前车之鉴了。况且,从前成祖和诸将商讨军事时,也一直强调, '智勇不可缺’。但很显然,诸将也是流于表面,没听进去。于是,这才连忙分兵接应辎重。
同时,从这些事之中,也可以看出成祖本人对于辎重后勤的看重和认识,在行军途中,仍然不忘总筹全军要事。尤其联系靖难时德州焚船,大军突袭所给予建文军的庞大压力,便可知此言不虚。在北征之中,几乎方方面面都体现到了。从紧要辎重、骑兵突袭、配合火器攻击顽敌,再到审时度势,察觉敌军薄弱。
而多年以后,土木堡之变时,也是明军的粮草辎重也出了问题。也就是在出兵前不久,“上谓户部臣曰,固在大同年久,所职何事,及用粮草,輙称缺乏,其所奏,尔其酌量以闻。于是六科劾固尸位素餐,有误边储。”
尤其是英宗早就派侍郎沈固到宣府储备粮食、草料,结果这会儿才上奏调拨附近阳和、高山两卫,以及山西布政司驿站草料、以及命太原以北州县百姓收集草料等四十万,还有京仓的十五万石豆子,全部运到大同。
令人愤怒的是,沈固等人在宣府大同已久,一事无成,尤其军储仓可是关系到北征大军的命脉的,但也不知道英宗怎么考虑的,最后居然不追究了,“上虽怒固,以时方用人,宥之。” 然后,结局注定。
1、《明史·食货志》,《明史·职官志》,《明史·兵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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