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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2022年第8期|陈国栋:地球印记(节选)
来源:《人民文学》2022年第8期 | 陈国栋 2022年08月04日07:08
陈国栋,云南昆明人,出生于一九五八年十月。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主席,中国作家协会第八、九、十届全国委员会委员,《大地文学》主编。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特聘高级研究员、文学创作中心主任,中国地质大学(武汉)客座教授。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中国报告文学》《黄河》《大地文学》《中国国土资源报》《中国移民管理报》《中国水利报》《中国矿业报》等报刊杂志发表报告文学、散文、评论一百五十万字。
引 子
人类把亿万年来地球演化过程中留存下来的珍贵的、不可再生的遗迹作为一种特殊类型的资源,通过建立诸如自然保护区、地质遗迹保护区,地质公园、湿地公园、国家公园等方式将其加以保护利用,这是敬畏自然、尊重自然、相信自然,建设美丽地球家园的明智选择。
二〇二一年四月的一天,我与中国地质大学(北京)党委书记马俊杰就自然与文化融合的话题进行讨论,谈到发掘自然生态文化价值潜力、完善生态教育体系、探索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路径时,马俊杰说,人类生活环境的公园化是发展趋势,而建设地质公园是将自然资源及珍稀的地质遗产保护开发利用与文化有机结合,是推进绿色发展、建设美丽生态的重要平台。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简称:北地)有一批教授、博士、硕士参与国家地质公园、世界地质公园的调查评价、科研、申报和评估工作,推动了美丽家园建设,带动了地方经济的发展,提高了人们的素养。他们所做的工作及取得的成果,是落实习近平总书记生态文明思想,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动实践。
春夏之交时,我们首次聊起了地质公园这个话题,四月的北地校园很美,那是由蓬勃的绿色和多得叫不出名字的繁花点缀出来的美。
经马俊杰这么一说,我的思维定式有些改变。原先我认为地质公园建设是政府主管部门及专业地质队伍的事,大学的教授们主要是教学、科研、带学生实习,没想到北地师生与地质公园还有这么密切的联系,地质公园与生态文明建设的关系是这样的紧密。
为深入了解北地在地质公园建设中所做的工作,二〇二一年五月至十二月的半年多的时间里,从初夏到深秋,从初冬到数九,我穿梭于北地各院系之间,像季节穿梭于大地一样,与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交流,跟随地质公园建设团队到了克什克腾、阿尔山、泰山世界地质公园的野外现场,实地观察和体验他们在野外的工作和生活。采访当地政府主管部门领导、从事地质公园建设管理的工作人员。
走进他们,就如同走进不同的地貌,这些我耳熟能详的地貌名称——喀斯特、丹霞、冰川、沙漠、雅丹,是地球呈现给人类的印记。在此之前我只是认识了其外表,不能知晓镌刻于大地的密语,而他们是找寻并解读密语的人。他们带领我进入神秘之境,我们一同站在崖壁前,寻找那把开门的钥匙。
一 走向世界的地质公园
我国作为世界地质公园的创始国,是全球世界地质公园数量最多的国家。地质公园走向世界,将中国的自然生态之美、悠久历史的中华文化展现在世人面前,表达了全人类的共同价值追求,成为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向世界传播当代中国生态文明建设成果,展现可信、可敬的中国形象的一张靓丽名片。
地质公园与地质遗迹保护
地质公园(Geopark)通俗的定义是:在地质遗迹和地质景观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一种自然公园。美国十九世纪中叶著名艺术家乔治·卡特林对这个理念的贡献或许大于他对艺术的贡献。一八三二年,他去达科他州旅行的路上,提出“它们可以被保护起来,只要政府通过一些保护政策设立一个大公园,其中有人也有野兽,所有的一切都处于原生状态,体现着自然之美”。乔治·卡特林的这次旅游灵感,促成了人类开始树立保护自然遗产的意识。地质公园、自然保护区、国家公园的理念均源于此。
地质遗迹是在地球形成、演化的漫长地质历史时期,受各种内、外动力地质作用而形成、发展并保存下来的具有典型特征的地质现象或地貌景观。
当人们游览观光名山大川时,风光旖旎、各具特色的自然景观,有的气势磅礴;有的秀丽脱俗、赏心悦目;有的拟人似物、惟妙惟肖。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景观的外在形貌上,而疏于对风光美景成因的考究。
而这些风光美景是亿万年来地球演化的结果,了解地球演化的历史、探究自然奥秘,将地质学植入自然生态保护、观光旅游活动之中,是实现绿色发展,有效解决和缓解当今世界面临的越来越严峻的生存环境、气候变化、自然灾害和资源短缺等问题,实现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有效途径。
千姿百态的地貌景观是大地的语言,大地用这种独特的语言告诉人类它的故事,它的心路历程,它曾经是怎样的沧海,又有怎样的力量使它如今以桑田的面目接受世人目光的询问。
我国自二〇〇〇年三月启动地质公园计划,到二〇二一年底,共命名了两百七十七个国家地质公园。世界地质公园从二〇〇四年诞生以来,到二〇二二年五月,全球共有一百七十七家世界地质公园,主要分布在四十六个国家,其中,中国四十一家,西班牙十五家,意大利十一家,日本九家,英国和法国各七家,德国六家,非洲两家,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海八家等。
二十年来,地质公园作为一个新生事物,从国内到国外其建设热潮方兴未艾。地质公园的建设给所在区域带来了新的发展契机,在保护好自然资源的前提下,以全新的理念开发利用这些珍稀资源,在推动美丽生态建设、实现可持续发展方面,进行了有益的探索和实践。
二〇二一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我采访了原国土资源部地质环境司司长姜建军,他是我国地质公园的主要倡导者和推动者,为中国乃至世界地质公园的发展作出了积极贡献。
谈起地质公园的话题时,姜建军如数家珍。中国地域辽阔,地质地理条件复杂,地质作用形成了许多独特甚至是世界上唯一的地质遗迹。在云南,路南石林以千姿百态的岩溶峰林引人入胜;云南澄江动物群以丰富的古生物化石,展现了寒武纪早期地球生命大爆发的过程,成为地球演化史上最伟大的一次生物事件。“天府之国”四川在地质遗迹上拥有令人拍案惊奇之处,自贡大山铺的恐龙化石遗址是世界罕见的中侏罗世恐龙化石产地;川西北龙门山脉分布众多的飞来峰,是举世罕见的地质奇观。在湖南,张家界以奇特的砂岩峰林地貌景观独骄天下。在河南,著名的“五岳”之一中岳嵩山,不仅文化遗产丰厚,而且在地质学上是世界上典型的前寒武系构造运动和地层“五代同堂”遗迹。在陕西秦岭北麓的翠华山,拥有国内罕见的山崩地貌奇观。在中国北有“中国火山博物馆”之称的黑龙江省五大连池、内蒙古阿尔山;南有以“火山盆景”著称的漳州滨海火山景观。在江西,旅游胜地庐山的主要地质遗迹是第四纪冰川遗迹;地处赣东北的道教发祥地龙虎山,则以奇特秀丽的丹霞地貌引人入胜。所有这一切,都是大自然赐予我们的宝贵而不可再生的地质遗产。它代表了地球发展的不同篇章,具有不可估量的科学、美学和资源意义。它是大自然创造的宝贵财富,给我们以美的享受。
姜建军说,通过建立地质公园,在不改变资源的位置和属性的前提下,充分挖掘地质遗迹资源,通过营造特色文化,发展旅游,带动了地方经济发展,保护了山山水水,这是践行习近平总书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的生动实践。
在半年多的采访和野外体验中,我了解到,二十年来,北地的地质公园建设团队,不仅主动发挥自身的教学、科研优势,参与省级、国家级地质公园建设,主持编制国家地质公园管理办法、建设指南等相关文件的调研、咨询和起草工作,而且主要承担和指导了近二十家世界地质公园的调查、评价、申报、建设和推广工作,为我国国家地质公园申报世界地质公园提供了范例,为国家地质公园走向世界作出了应有的贡献。
同时,北地以地质公园为依托建立实习基地,将教学、科研与野外实习有机结合,充分发挥地质公园——人才培养基地的优势,先后为各地培养了一大批从事地质公园研究和管理的专业人才,其中有的已成为地质公园的管理骨干,一批专业人才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遴选为世界地质公园评估专家。
二〇二〇年六月,北地成立了集教学、科研、管理于一体的交叉学科科研机构——自然文化研究院。这是学校以服务国家发展战略为根本使命、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指引,积极贯彻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以推动高质量发展为主题,以人的全面发展为核心,适应新形势,主动作为的一个具有前瞻性、基础性的举措。其目标是在积极探索和合理利用自然资源的同时,充分发掘自然生态文化的价值潜力,胸怀自然、敬畏自然、尊重自然、保护自然,为我国生态文明建设、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贡献力量。
地质公园的发展历程
地质遗迹是珍稀的不可再生的自然遗产,是人类的宝贵财富,也是自然生态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国就开始了地质遗迹保护的法律法规建设,一九九五年五月,原地质矿产部发布了《地质遗迹保护管理条例》,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全国有三百八十处地质遗迹被命名为国家和省、市级地质遗迹保护区。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国土资源部在山东省威海市召开会议,通过了未来十年的地质遗迹保护规划,同时决定建立国家地质公园。
二〇〇〇年八月,国土资源部编制并颁布了《国家地质公园总体规划指南》,成立了国家地质公园领导小组和国家地质公园专家评审委员会,并组织了首批国家地质公园的申报、评审工作。
二〇〇一年三月,国土资源部命名了云南石林、湖南张家界、河南嵩山等十一处为首批国家地质公园。
我国对地质遗迹的保护和国家地质公园建设的成功实践,在国际上起到了示范引领的效果。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官员赞扬说“中国在地质公园建立这一工作中起到了开拓性的推动作用”。
一九九一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法国召开了地质遗迹保护研讨会,并发表了《地质遗产权利宣言》,从而引起国际社会对重要地质遗迹分布区域如何保护、管理并合理利用其价值的关注。
一九九六年,第三十届国际地质大会在北京召开。中外与会专家、学者就“地质遗迹”在保护的前提下,充分利用其科学价值及与之相关的自然和文化遗产,为区域社会经济可持续发展服务进行了广泛的交流。会后,来自国外的地质学家与中国地质学家在考察北京房山周口店的地质遗迹时,不约而同地萌发出一个设想:将珍稀的地质遗迹所在区域建成类似公园的形式,将其中的地质遗迹保护在特定的区域内,并利用其价值,向人们宣传普及科学知识,同时合理利用资源造福区域内的社区、居民。当时负责组织北京房山周口店这条野外考察路线的领队就是北地的田明中教授。
应当说,第三十届国际地质大会的召开,为世界地质公园这一新生事物的产生奠定了基础。
会后,欧洲国家一些参会的有识之士不断探索地质遗迹产地保护的方法与思路。通过广泛的酝酿和协商,达成了共识:倡议通过建立欧洲地质公园来实现地质遗迹产地的保护和可持续发展。
二〇〇〇年六月,在欧盟的支持下,法国普罗旺斯高地地质公园、德国埃菲尔山脉地质公园、西班牙马埃斯特地质公园和希腊莱斯沃斯石化森林地质公园四个区域发起,在希腊莱斯沃斯岛宣布建立欧洲地质公园网络,这四个区域成为欧洲地质公园的首批成员。
二〇〇一年六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地学部提出建立世界地质公园网络计划的动议,但当时因多种原因(主要是资金的问题)没有得到多数成员国的支持。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表示支持其成员国提出的创建具有独特地质特征的地质遗迹保护区或自然公园,推进具有特别意义的地质公园全球网络建设。
二〇〇四年二月十三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国际地质科学联合会在法国巴黎召开第一批世界地质公园专家评审会,对来自中国八家、欧洲十七家地质公园进行了严格的评审,最终投票表决通过了第一批世界地质公园名单。这标志着世界地质公园网络(Global Geoparks Network, GGN)的诞生,这二十五家地质公园成为首批世界地质公园网络成员,同时也向国际社会宣告世界地质公园这一新生事物诞生了。
二〇〇四年六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世界地质公园网络在中国召开了第一届世界地质公园大会。大会的主题是:“地质遗迹保护与可持续发展”。出席这次大会的五百多名代表,分别来自四十多个国家和地区。
大会开幕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了首批二十五个世界地质公园名单并授匾。大会通过了《地质公园大会章程》,开展了《地质遗迹保护——北京宣言》签名活动,并决定今后每两年召开一次国际世界地质公园大会。
从二〇〇四年至二〇一五年,世界地质公园的理念逐渐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地区的认同和支持。有三十四个国家、地区的一百二十家地质公园,先后加入世界地质公园网络大家庭,从而使世界地质公园成为许多国家、地区一个区域可持续发展的强有力的推进载体和平台。
二〇一五年十一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三十八届大会批准了“国际地球科学与地质公园计划”,并颁布了其章程和指南等一系列有关文件。该计划批准实施,世界地质公园正式成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所管辖的组织,从此具有了法律地位。
至此,世界地质公园成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继“人与生物圈计划”“世界遗产”之后的第三个品牌。
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地质公园章程和操作指南规定,凡申报世界地质公园的区域,必须接受专家的现场考察和评估。在批准为世界地质公园后,需接受四年一次的再评估,评估合格继续保留名称,评估存在一定问题需改进的亮黄牌,给予两年的整改期限,整改合格予以保留称号,整改不合格者,取消世界地质公园名称。
十六年来,由于再评估机制的促进和警示作用,世界地质公园的建设质量越来越高。
继二〇〇四年,我国安徽黄山、江西庐山、湖南张家界、云南石林、广东丹霞山、河南嵩山、黑龙江五大连池、河南云台山八家地质公园,进入首批世界地质公园名单后,二〇〇五年至二〇二一年的十六年时间,我国四川兴文、内蒙古克什克腾、浙江雁荡山、山东泰山、北京房山、内蒙古阿拉善、香港、北京延庆、云南大理苍山、内蒙古阿尔山、新疆可可托海、甘肃张掖等三十三家地质公园先后进入世界地质公园行列。
至此,我国不仅是世界地质公园的创始国,同时也是全球世界地质公园最多的国家。
地质公园建设的推动者
二〇二一年七月五日,盛夏的北京,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一阵阵热浪扑面而来。
在北地的综合楼五楼会议室,我与田明中教授见面了。
在此之前,我多次想约他了解地质公园方面的情况,无奈他太忙了。二〇二一年国内有四家世界地质公园要接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四年一次的再评估,加上二〇二〇年因全球新冠肺炎疫情影响,接受再评估的世界地质公园工作延迟进行,接受评估的世界地质公园有许多工作都需要田明中和他的团队去做前期准备工作,故他总是不停地在国内的几个世界地质公园来回奔波。
田明中,陕西商州人,一九五一年出生,中等个子,和颜悦色的脸庞,结实匀称的体形和一身的休闲装扮,看上去特别精干,而长期在野外风餐露宿、跋山涉水的印记也在他身上表现得非常明显。
一九九八年,他就因科研、教学成绩突出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曾任教育部地理科学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主编了教育部“十一五”规划教材《第四纪地质学与地貌学》,主持申报和承担第四纪地质学省部级重点学科及自然科学基金等课题,出版专著九十余部。现任中国第四纪科学研究会副主任、中国地质学会旅游地学与地质公园研究会分会副主任、北地自然文化研究院首席专家等职。
二十年来,他一直坚持在地质公园建设、运营、维护的一线,平均每年在各地地质公园的时间达两百天以上,先后主持、参加了二十五个省级地质公园、国家地质公园建设,其中有十个晋升为世界地质公园。可以说,他是我国地质公园建设从起步到走向世界的开拓者之一。
谈起我国地质公园建设取得丰硕成果的话题时,田明中深情地说,姜建军是地质公园建设的强力推动者。
对于姜建军这位学者型的司长,我非常熟悉。他是湖南宁乡人,一九五七年出生,下过乡,当过工人,上过大学,当过老师。其实他与北地也有密切的关系,他先后在该校古生物学、古生态学专业获得硕士和博士学位(一九八八年)。一九九二年至一九九三年,在加拿大阿尔伯塔地质调查所做访问学者,一九九七年,四十岁的他晋升为中国地质科学院研究员。
一九九八年至二〇一七年十一月,姜建军先后担任国土资源部地质环境司副司长、司长,科技与国际合作司司长,中国国家地质公园领导小组成员兼办公室副主任、评审委员会副主任。
姜建军任职期间,正是我国地质遗迹保护、国家地质公园建设快速发展并步入规范管理的时期。他积极倡导和推动国家地质公园建设和管理,在他的主持和推动下,由中国地质大学(北京)负责编写了《中国地质公园建设指南》(二〇〇六版、二〇一六版)一系列规章制度,从而使我国地质公园建设的经费保障、调查、论证、申报、评审等有了规范的制度保障。
作为政府主管部门负责人的姜建军,在地质公园走向世界的关键时刻,总能冲在第一线。
北地地质遗迹调查研究中心主任张建平教授,回忆起二〇〇四年在法国巴黎评审第一批世界地质公园的情景时感慨地说:“因为接到通知晚了,等我办完签证飞到巴黎,已是大年三十,距离评审答辩的时间只有两天了。我的任务是与时任地质环境处处长李明路给姜建军当助手,准备资料和答辩的PPT,在他代表中国申报陈述时,给他放申报幻灯片。在评审进入陈述环节时,他用流利的英语向评审委员会专家介绍中国推荐的八家地质公园,足足讲了一个小时。他的陈述结束后,评委们鼓掌的时间长达一分钟。”
姜建军的陈述太精彩了,征服了所有评委。我国申报的八家地质公园全部通过。凤凰卫视记者在现场进行采访时,对姜建军说:“太棒了。”中国八家世界地质公园全部通过的消息,当晚就在凤凰卫视播出了,新华社也同步发了文字消息。
鉴于姜建军为全球地质公园发展所作出的贡献,二〇一八年九月,在意大利召开的第八届国际世界地质公园大会上,世界地质公园网络授予他“荣誉会员”称号。目前,全球有八人荣获这一殊荣。
推动我国地质公园建设发展并走向世界的还有时任中国地质科学院院长、国家地质公园评审委员会副主任、世界地质公园评审委员赵逊研究员。他是首个提出中文“地质公园”名称,并被政府主管部门、广大专家学者认同的专家和推动者。
中国地质科学院研究员、国家地质公园丛书主编陈安泽,是我国旅游地学研究的主要开拓者,也是我国地质公园建设的主要推动者。他建议并主持了《国家地质公园规划编制技术要求》的起草,有力促进了国家地质公园的快速发展,为我国地质公园走向世界作出了重要贡献。
中国地质调查局南京地质调查中心的陶奎元研究员,是我国火山类型地质公园的首席科学家,主持了浙江雁荡山世界地质公园、雷琼世界地球公园的申报与早期规划,主持了浙江宁海、江苏汤山—方山、南京六合国家地质公园的调查、评价、规划、申报工作。
北地的张建平教授现担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地质公园理事会副主席、世界地质公园网络执行局成员、国际地科联地质遗迹委员会副主席等重要职务,是目前世界上唯一同时在与世界地质公园相关的三个国际最高组织中任职的专家。现在他也是我国五位世界地质公园资深评估专家之一,为国际交流合作、提升我国地质公园在世界上的影响力作出了重要贡献。
时任自然资源部地质环境司副司长的陈小宁,中国地质科学院的龙长兴研究员、金小赤研究员,国家林业和草原局的袁小虹等在我国地质公园建设和走向世界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我国二十年的地质公园建设实践证明,建立和推进县(市)级、省级、国家级、世界级地质公园,是将自然资源及珍稀的地质遗产保护开发与文化有机结合,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助推地方社会经济发展的平台。四十一个世界地质公园、两百七十七个国家地质公园、四百个省(市、区)级地质公园分布在全国各地,犹如华夏大地上的一片片绿叶、一朵朵鲜花,点缀着美丽的山河大地,并在世界上确立了中国地质公园的风范。
二 塞北金三角的克什克腾世界地质公园
大自然的美是客观存在的,需要有识之士、识美之人用心用情去寻找和发现,进而将大自然的美呈现给人们。“田明中领军的团队就是寻找和发现自然之美的使者。”中央电视台主持人采访田教授时曾这样称赞道。
七月的内蒙古克什克腾旗贡格尔大草原,正是繁花盛开的时节。
二〇二一年七月十二日,我随田明中的团队来到位于内蒙古自治区东部,人们称为塞北金三角的克什克腾世界地质公园。
清晨,初升的旭日将笼罩在草原上的薄雾驱散。一朵朵、一簇簇灿烂的鲜花点缀在碧绿的草原上,公路两旁,一群群的牛、羊、马在悠闲地啃着嫩绿的青草。此时的草原飘散着花草香,令人神清气爽。
这次团队来克什克腾旗的任务是为接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四年一次的再评估,对克什克腾世界地质公园进行预评估,查找不足,将各项工作落实到位。
克什克腾地质公园是以地域名命名的公园。田明中、武法东教授和他们的团队于二〇〇一年六月进驻克什克腾旗开展地质公园调查、评价、申报工作。二〇〇二年二月,克什克腾地质公园被批准为国家地质公园。二〇〇五年二月,成功申报为世界地质公园。随后,每四年都要接受一次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再评估。每次的再评估,田明中的团队都参与其中,以确保评估通过。
在野外考察时,我问田教授,从二〇〇一年六月第一次到克什克腾旗,到这次迎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再评估刚好二十年,二十年的时间里,他来过克什克腾旗多少次。站在一旁的克什克腾旗世界地质公园管理局副局长张汉民说:“我都记着呢,田教授一共来了四十二次。待的时间最长的一次是二〇〇八年第一次再评估时,在克旗待了整整一个月。今年,田教授已经是第四次来了,他早就把克旗当作自己的家了。”田明中笑着接话:“再评估时还得来。”
他将克什克腾当成了自己的家,将地质公园建设、发展,推动克什克腾旗经济社会发展作为一项事业来做,二十年来倾注了大量时间和精力。
七月十三日中午,在平顶山冰川遗迹考察科普路线时,远远就看到园区的工作人员在大门口等候。当我们下车时,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导游激动地喊:“田大叔可把您盼来了。”
考察途中我问她:“你当导游多久了,怎么与田教授那么熟悉?”这位姓赵的导游说:“当导游有五年多了,我家就在园区附近。大学学的是经营管理专业,毕业后在赤峰打工。因为来旅游的人多了,园区要招考导游,我就考上了。每年田大叔都会来园区考察,有时是陪专家来,有时是带学生来实习。每次来园区,他都会抽出时间给我们讲地学地理知识,讲地形地貌,讲这里的冰川遗迹是怎样形成的。我们带游客时,他就跟在队伍中,听我们讲地质公园的故事,如果讲得不准确或表述不清楚,田大叔就及时帮忙讲解。送走游客后,他会有针对性地帮我们补上短板,本来今天我是轮休,听说田大叔要来,我就赶来了。”
克什克腾世界地质公园管理局科普科的阿如罕科长,大学本科学的是英语专业。二〇〇五年,考入地质公园管理局。从二〇〇七年开始就跟着田教授跑野外。她说:“田老师是我们克旗的功臣,他走遍了克旗的山山水水,我作为克旗人,很多地方都没有去过,地名都不知道,他却知道,而且许多牧民都认识他。”
在克旗,说很多村主任、村民、牧区的羊倌都认识北地的田教授,一点不夸张,在地质公园的建设初期,在村里老百姓家里吃饭是常事。张汉民说。
难怪,旗党委、政府在二〇〇七年授予他“克什克腾旗荣誉市民”称号,因为他是在用心用情帮“家乡”啊!
来克什克腾旗之前,我对克什克腾世界地质公园了解不多,跟着田教授跑了四天,知道克什克腾世界地质公园的地质遗迹分布在多个区域。即,阿斯哈图(有世界罕见的花岗岩石林地貌景观)、青山(壮观的花岗岩岩臼和峰林地貌景观)、达里诺尔(火山地貌景观和湖泊)、黄岗梁(第四纪冰川遗迹和优美的森林景观)、热水(独特的热水温泉资源)、西拉木伦(西拉木伦流域地貌景观)、平顶山(第四纪冰川地貌遗迹)、浑善达克(珍稀罕见的白音敖包沙地云杉林)和乌兰布统(湿地、草原景观以及珍稀动植物资源),整个世界地质公园面积为两万平方公里。
这里不仅有丰富的地形地貌,有类型多样的地质遗迹,第四纪冰川遗迹遍布全旗各地,是古大陆板块即西伯利亚板块与中朝板块缝合处。可以说克什克腾世界地质公园是一部地理、地质教科书,也是自然资源、生物多样性的宝库。
就克什克腾世界地质公园的科学价值和美学视觉的表现形式,我专门请教了田教授。
克什克腾位于赤峰市西北部,地处内蒙古高原与大兴安岭南端山地交汇地带,大兴安岭与燕山山脉在这里相交,南北长两百零七公里,东西宽一百七十公里,因为两大山脉汇集,而构成了多重分界线。是气候分界线,暖温带气候与中温带气候在这里分界,是历史上的农耕与游牧的分界线,也是不同民族居住的分界线。所以不同的历史文化都在这里交集,同时这里也是内蒙古高原与辽河平原的交汇处,因而造就了多样的地貌景观,科尔沁沙地与浑善达克沙地在这里交汇,这里有多样的草原景观,干旱草原、湿地草原、沙地草原、林地草原、高原草原。山脉、阶地、台地、高原、河流、湖泊、森林等多种地貌类型,是集花岗岩景观、火山地貌为一体,融合了温泉、草原、沙地、河湖、原始森林等自然景观和蒙古风情等要素的一座大型综合地质公园。
田明中说,建设地质公园,不仅能够充分发挥自然资源的价值,也能够让山更青、草更绿的克什克腾走出国门、走向世界,让更多的人知道克什克腾这个美丽的地方,从而带动旅游事业的发展,促进当地的就业。比如地质公园管理局与人力资源部门创办的创业中心,为三百多人提供了就业岗位,主要是手工制作蒙古族的特色旅游产品,而这些人都是年龄大的,有残疾行动不便的。这也是让人们享受自然资源的价值,从而更好地保护自然资源,充分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克什克腾世界地质公园管理局副局长张汉民,二〇〇四年担任旗国土资源局局长时,就作为主管部门领导组织参与地质公园的建设。他认为建设地质公园要坚持落实三个理念,即保护、教育、可持续发展。
谈起保护,他说,过去从上到下一味强调经济发展,没有生态保护、绿色发展的理念。建立地质公园后,按照规划、条例规定,整个地质公园范围内的资源都在保护之中,人们对保护生态环境的意识逐渐树立起来了。其实申报国家地质公园、世界地质公园的过程,就是人们转变观念,树立绿色发展理念的过程。在保护中开发,在开发中保护,这是根基,不能动摇。
在教育方面,主要从科学知识的普及入手,地质公园管理局与文旅部门每年都要对导游进行培训,请中国地质大学的老师给大家讲课。平时坚持科普知识进校园、社区、乡镇,让当地原住居民无论老少都树立起保护资源、保护生态,就是保护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的观念。过去,城市、乡村、公路两旁都是商业广告牌,现在大都换成了醒目的“保护资源、保护生态、建设绿色家园、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等宣传牌。
在发展方面,坚持绿色发展的理念,主要通过发展旅游业带动其他产业。地质公园建立前,人们都不知道克什克腾,更谈不上旅游。二〇〇二年、二〇〇五年晋升为国家地质公园、世界地质公园后,每年来旅游的人达到两百多万,带动了第三产业的餐饮、住宿、民族工艺品的消费。
位于克什克腾旗北部的黄岗铁矿,是我国长江以北最大的铁锡共生矿山,铁矿石储量达到一点一亿吨,锡金属储量四十四点七万吨。年采原矿三百万吨。由于黄岗铁矿处于地质公园的区域内,自二〇〇三年以来,矿业开发走的是一条绿色发展之路,二〇一二年被自然资源部评定为绿色矿山。
七月十四日下午,我随团队来到黄岗铁矿,走进矿区,白色的井塔和厂房掩映在绿树丛中,宛如绿海中的白帆。黄岗铁矿的原矿开采分别在两个地下采场进行,在地面上更多是草地、森林。如果不是田教授告诉我,还真看不出来这里有一座现代化的铁矿山。张汉民说:“黄岗铁矿近十年投入生态环境治理和保护的经费达到二点四亿元。真正做到了绿色发展、可持续发展。”
克什克腾世界地质公园建立以来,进一步加强了园区生态保护与建设,对核心区进行了围封。对未开发的园区实行禁牧管理,园区内植被覆盖率由地质公园建立前的百分之三十九提高到现在的百分之七十一。
在克什克腾的野外,我看到了田教授和他的团队科学严谨、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每到一个考察点,他们都要认真查看标识系统是否规范,科普的文字是否通俗易懂。
我曾问他:“科普知识通俗易懂的标准是什么?”“十二岁的学生能够看明白。”田明中说。
他能如数家珍地将地质遗迹、地形地貌的地质年代、地质成因告诉大家,并与世界各地年代相同、形状相似的遗迹、景观进行对比。在青山考察时,他给我介绍:在三十六平方公里的园区内分为五个区,共有一百二十九处景观,其中,特级景观十六处,一级景观五十八处,二级景观二十八处,三级景观二十七处。这里的山顶大型岩臼群、花岗岩峰林、天然林景观、高山草甸疏林景观、野生动物景观、特色植物景观、青山象形石景观及数量之多堪称国内之最。
我们一路考察,一路分享着田教授及其团队多年来的工作成果。如今,地质公园建设已经形成健全完善的运营体系,各园区之间有等级公路连接。这些基础设施和完善的运营管理体系,正是旗国土资源局、地质公园管理局的同志和田明中及其团队在前期工作的基础上建设的。在地质公园建设初期,近千个景观大都没有路,隐没在深山丛林之中。
在平顶山考察冰川遗迹时,站在半山腰,仰望着山顶,俯视着下面的沟壑。我问田教授,“您这是第几次来平顶山园区?第一次到平顶山开展调查是什么时候?”
田教授说:“有二十多次吧。第一次到平顶山的时间是二〇〇四年七月上旬。当时,赤峰的一个摄影爱好者叫白显林,听说我来了,就来到宾馆,带来他在克旗拍摄的一些景观照片,让我看看是什么地质背景。看着看着,突然有一组照片让我眼前一亮,我问他,这组照片是在哪里拍摄的?”
“平顶山。”
“平顶山的哪儿?”
“在东南方向,距离这里有五十公里左右。”
我告诉他,他拍摄的这些景观,是克旗境内新发现的地质遗迹,在地学上叫“冰斗”,属于典型的冰川地貌形态。
送走白显林后,我恨不得马上就去平顶山。
第二天一早,由田明中、武法东、孙洪艳、孙继民等十多人组成的考察组带着干粮出发了。
上午九时到达平顶山下,在两位村民的带领下,考察组从山的北侧向上攀登,不一会儿,天空飘起了小雨。考察组队员们小心翼翼地穿梭在灌木林中,大约行进了两个多小时,攀登到山顶时,山顶后面有很大的一片草地,各种冰川遗迹展现在眼前,大家都兴奋地欢呼起来。
这可是宝贝啊!这次考察的成果,直接证明了中国东部海拔两千米以下的中低山脉发育冰川。而且,冰川遗迹丰富,角峰、刃脊、冰斗等冰川遗迹齐全,各个时期冰川层次分明。这为研究内蒙古高原的环境演化、阿斯哈图石林的成因提供了重要依据。
大家一直工作到夕阳西下,回到山下已是晚上九点了。
中国地质科学院的赵逊研究员闻讯后,同年七月底,在田明中、武法东的陪同下登上平顶山,对冰川遗迹进行了深入的考察研究。
平顶山冰川遗迹的新发现及研究成果,是世界冰川研究史上的重大成果,同时,也成为申报世界地质公园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克什克腾世界地质公园采访期间,我听当地同志讲了许多田教授的故事。其中,田教授在温泉小镇的饭桌上发脾气的事,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二〇二一年七月十二日晚,我们结束了一天的野外考察,来到距离旗政府所在地的经棚镇三十公里处的温泉小镇。二〇一〇年自然资源部将温泉小镇评为“中国温泉之乡”。小镇的面积有二点四平方公里,常住人口两千多人。常泡温泉对人的健康非常有效,故有“自然之经方、天地之良方”的美誉。在温泉小镇的地质公园科普解说牌上有这样一段话吸引了我,“克什克腾热水温泉被誉为圣水、神泉,史载清康熙皇帝曾到此沐浴,至今仍保留康熙浴井遗址。地下热水赋存于花岗岩体的构造裂隙中,温泉水温高达八十三摄氏度,泉水中含有氟、氡等四十七种微量元素,是一处优质温泉。常洗温泉能使人容颜娇美、思维敏捷、身体强健。”
有独特的热水温泉资源,加上有目前世界上唯一一条使用蒸汽机车做牵引动力的集通铁路干线从小镇南面经过,每年冬季举办的克什克腾国际蒸汽机车摄影节,吸引了大量的国内外游客驻足。
晚饭前,迎着夕阳的余光,我到小镇上溜了一圈。三〇六国道横穿小镇,雨后的乌梁苏台河水由东向西流淌而过,河岸南边是一片典型的欧洲特色民居,北面也是民居、酒店。我数了数温泉宾馆、温泉酒店、温泉公寓有三十多家,还有四五家挂着“温泉疗养院”的牌子。
晚饭时,大家凑在一起边吃边谈野外考察的收获。这时,张汉民问田教授:“还记得二〇一四年五月,您在这里发脾气的事吗?”“当然记得,开发商为此减少了损失,他还应该感谢我呢。”田明中说。
随着克什克腾世界地质公园知名度的提升,来温泉园区旅游的人越来越多,外地的开发商也纷纷前来投资建酒店。为此,在地质公园管理局局长、分管国土规划和城建工作的副旗长杨宗仁的主持下,克旗政府召开了温泉小镇建设规划专题会议,当时规划提出,酒店、公寓的楼层高是二十六层,而且规划即将颁布执行。
当时,田教授来考察住在温泉小镇。晚上,杨宗仁宴请田教授,还按蒙古族的习俗杀了一只羊。落座后,杨宗仁将温泉小镇要建设二十六层高楼的规划向田教授做了介绍。田教授说:“我前几天到克旗就知道了,温泉园区在地质公园的区域内,温泉热水资源要可持续利用就要保护好,在保护中合理开发。你们的规划中,提出建二十六层的高楼,实在不科学,不仅遮掩了天际线,温泉小镇的特色也会丧失殆尽。你作为分管旗长,不研究城镇发展趋势,大楼建那么高,就是一堆水泥、钢筋的堆积。”说完非常生气地站起来就要走。张汉民就打圆场,羊都杀了,马上就上来了。田教授说:“羊没有罪,你这个姓杨的旗长有罪。”说完便走了。
田教授的一席话,杨宗仁可真的听进去了。
回到旗里,他就重新主持召开会议,将温泉小镇建设规划的楼层高度从二十六层改为十六层。
这一改,虽然开发商因此减少了开发面积,但温泉小镇的特色得以保留。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第二天一早,小镇的清晨格外静谧,居民的院门都还紧闭着。我沿着小镇滨河路从西向东走了一公里,来到了坐落在小镇东面入口处的嘉源国际有限公司开发的楼盘,当时就是这家公司提出要建二十六层高大楼的计划。
在现场,原来规划建设的五栋温泉公寓,只建了两栋,楼层都是十六层,其中一栋的外墙已贴好瓷砖,另一栋刚完成封顶。经询问得知,因资金不到位,加上市场不景气,后续工程几乎停滞了。
难怪,田教授说,开发商减少了损失,应该感谢他。看来,田教授一直在关注这事呢!
三 大兴安岭丛林中的阿尔山世界地质公园
在祖国北疆大兴安岭山脉中段,有一座美丽的边境旅游城市,这就是位于内蒙古自治区东北部的阿尔山市。阿尔山的全称为“哈伦阿尔山”,蒙语的意思是“热的圣水”。
山的秀美与热的泉水是阿尔山的两张靓丽名片。
中生代以来,这里发生了多次火山喷发事件,形成了今天的阿尔山火山群,仅火山口就有四十七座。温泉群中,一泉热气腾腾,温度达到四十摄氏度,而相距三十厘米的另一泉温度仅是二摄氏度。冷热水共存实为一大奇观。因地质遗迹规模壮观、类型多样,且保存着原始状态,建设以火山地貌和神奇独特温泉为主要特色的地质公园,这在世界范围内具有独特性、典型性。
二〇〇二年十二月,阿尔山地质公园被批准为内蒙古自治区区级地质公园,二〇〇三年十二月,晋升为国家地质公园,二〇一七年十一月,晋升为世界地质公园。
阿尔山世界地质公园由天池园区、温泉园区、哈拉哈园区、好森沟园区组成,面积为三千六百五十三点二一平方公里。
从二〇〇三年三月到二〇二一年,在北地地质公园建设团队的倾力相助下,阿尔山地质公园的名声享誉国内外。
为迎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四年一次的再评估,二〇二一年八月十九日至八月二十四日,田明中的团队再次来到阿尔山世界地质公园。
因为受全球疫情的影响,二〇二一年世界地质公园的再评估的现场考察改在线上进行。团队来了八个人,其中三人负责拍摄视频。具体的工作任务是:将阿尔山地质公园自二〇一七年十一月成为世界地质公园以来,在典型地质遗迹和生态环境的保护方面采取的措施,对公园内保存的历史文化遗址,制定相关管理条例进行保护的情况,人才引进及培养情况,科学普及状况,科学研究项目的实施及成果,地质遗迹科考路线的设置,旅游基础服务设施建设情况,公园的所有标识系统、刊物、网页、教育及宣传材料等建设情况进行实地检查,并拍摄视频。
阿尔山市西部与蒙古人民共和国接壤,国境线长达九十三点四三公里。发源于大兴安岭的哈拉哈河,宛如一条飘扬的彩带,镶嵌在阿尔山七千四百多平方公里的大地上,并且将多个湖泊串联起来,构成一幅天然美丽的画卷。
在随团队跑野外期间,我还看到在这片神奇美丽的热土上,深深地刻印下了二战期间,日本侵略者给中华民族带来的创伤。
到达阿尔山的当天,在进市区时,一座年代已久的老式火车站映入眼帘,我好奇地说:“这个火车站可有些年头了。”一旁的阿尔山地质公园管理局的于洪志说:“这是当年日本人为掠夺大兴安岭的林木资源修建的。”
“日本人也到过这里?”
“到过,而且在西郊还修了火车编组站,在五岔沟林区修了隧道、飞机场。”
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后,日军于一九三二年二月侵占了东三省,同时将魔爪伸向阿尔山林区,修建铁路和军事工事,肆意妄为地砍伐哈拉哈河两岸的原始森林。日本关东军一〇七师团司令部就设在五岔沟,为从北部进攻苏联做准备。
日本侵略者的强盗行为遭到我东北抗日联军的英勇顽强抵抗,阿尔山地区也成为东北抗日联军的战场。
八月二十四日下午,我随团队在五岔沟林场的好森沟“麒麟峰”考察时,在密林深处,看到了一块写有东北抗日联军在好森沟休整的石牌。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东北抗日联军直属教导队、骑兵十二团,在呼伦贝尔草原与日军展开多次激战,打死打伤日军数百人,救出了在林区被日本关东军抓来的两百多名劳工。因部队频繁作战,加之减员严重,抗日联军参谋长冯志刚、政治部主任王钧率领部队来到山高林密的好森沟进行短暂休整后,就在阿尔山的密林中与日军周旋。
回到北京后,我与生态作家李青松谈起东北抗日联军在阿尔山与日军作战的这段历史时,李青松说,在阿尔山的哈拉哈河两岸,还发生过亚洲历史上的第一次坦克战,史称“哈拉哈河战役”。
这场战役爆发于一九三九年五月四日,同年九月十五日结束,历时一百三十五天。
如今八十多年过去,蓝天、碧水、火山和勤劳的阿尔山人民,谱写了阿尔山美丽的自然生态乐章。草原、森林、温泉、地质遗迹合奏出阿尔山独特的交响曲。国家地质公园、世界地质公园的相继建立,让阿尔山的山水之美走出大兴安岭、走出国门、走向世界。
而谱写阿尔山美丽自然生态乐章的人群中,就有北地的师生们。
从一九九九年阿尔山申报自治区地质公园时,于洪志就一直在国土资源局、地质公园管理局工作。二十多年来,对于地质公园的建设和所取得的成就以及阿尔山的变化,他是最有发言权的。
在阿尔山考察期间,我与他进行了两次深入的交流。
二〇〇二年三月,阿尔山准备申报国家地质公园,经自治区国土资源厅推荐,田明中、武法东教授和研究生孙洪艳来到阿尔山对地质公园的申报进行前期科学考察。
当时,阿尔山的路况非常差,没有柏油路,在深山密林中有路的话,也是过去伐木工人修的简易小道,而跑野外的车是国土资源局的一辆北京212吉普车。那段时间里,大家每天早出晚归,寻找有价值的地质遗迹点,因为路况太差,几乎每天都会发生车胎被扎破的情况,最多的时候车胎一天被扎破过四次。
通过前期的科学考察,一个以温泉水、火山口为切入点的调查评价方案形成了。
二〇二一年八月二十一日下午三点,我随团队来到了被人们称为地质公园最美景观之一的“玲珑仙女池”——地池。
我们乘车直接到达地池景区的大门口,下车后,王璐琳带着两位同学在景区大门处拍摄视频。我沿着木板铺设的弯弯曲曲的景观路走了一百多米,就看到了地池的全貌。
此时,俯视着被四周树林簇拥着的地池,平静的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和周边的树林,林中小鸟愉悦的鸣叫声不绝于耳。湛蓝的天、棉花状的云朵、平静的池面、四周的森林、林中的小鸟浑然一体,多么美的风景!
地池,呈椭圆形,长一百五十米,宽一百米,面积为一点二五公顷,水体深度在三十九米至五十米,水面四周为致密坚硬的玄武岩。这是在火山喷发后形成熔岩湖,后期陷落形成的破火山口的基础上,因积水而形成的湖泊。形成时代为晚更新世,距今约十万年。这种形态的火山口湖在我国的其他地方还未发现。因像一个娇柔而优雅的姑娘,所以它又有了“仙女池”的别称。
而发现和评价地池这一景观的正是田明中的团队。
二〇〇二年九月,大兴安岭正是层林尽染、满目秋意正浓时。根据一比二十万的区域地质调查资料和林场工人描述在天池附近见过一个池子的线索,田明中和他的团队,在阿尔山市国土资源局的张科宇、于洪志的引导下,去寻找图幅上标注的水池点。由于图上的比例尺是五万分之一,与实际点位相差很大。当时四周都是沼泽地、灌木丛,水草长得有半个人那么高,寻找了两天也没找到。
从安全考虑,考察组的八名同志,分成四个组,带着地形图、GPS,排成一条线,由西向东小心翼翼探索前行,同时将寻找的路线标注在图上。
从上午九点到中午一点,大家在布满水草的沼泽中艰难推进了三公里。于洪志所在的小组首先发现有个凹下去的湖面。于洪志大喊一声:“找到了。”听到喊声,相距不远的其他三个小组,很快就汇聚在一起。大家俯视着低于地面五米左右的湖泊,那高兴劲儿就甭提了。
其实早在三个月前的暑假期间,田明中、武法东就带着十六个北地的研究生,在阿尔山的深山密林中连续工作了十五天,对驼峰岭天池、双沟山天池、月亮池、火山堰塞湖、杜鹃湖、火山锥等地质遗迹点进行了调查。这次考察又发现了地池,给编写地质遗迹目录提供了新内容。
二〇〇三年三月,北京的草地已开始泛绿,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而地处大兴安岭的阿尔山却还是冬天的景象,冰雪覆盖的大地看不到一丝的绿意。
为了准确掌握天池、地池水体的深度,趁着湖面上的冰雪还未融化,田明中一行十多人,扛着钻机穿过山林、沼泽地,分别在天池、地池布设钻孔实施机械钻探。通过钻探取出岩心现场分析,如果岩心呈冰块状时就继续钻探,同时取样分析水质,直到穿过冰冻层,取出的岩心呈泥土状时表明是到了湖底。
二〇二一年八月二十七日上午,我在北地校园里采访孙洪艳时,她给我看了一张照片,照片中,田明中、武法东坐在冰雪地上,啃着方便面,田明中的脚旁有一个小暖水瓶。
孙洪艳说,这是二〇〇三年三月,在阿尔山天池钻探测量水体深度时,中午大家啃方便面的照片。当时只带了一个小暖水瓶,大家都谦让给田老师。
当时老百姓中有个传说:“早些时候,北京来的科学家测量天池的水深时,放了三百多米的线都没到底。”
“这可是一项科学严谨的工作。为准确掌握天池的深度,我们十多个人,从上午九点开始工作,按照五十米的间距布置了三个钻孔,到傍晚五点完成了三个钻孔的取样工作。经取样得到了天池水体的最深处是两米,平均深度为一点九七米。”孙洪艳说。
我围着地池走了一圈后,就坐在景区的木椅上欣赏眼前的风光美景。于洪志手指着三十米外的几棵大树对我说,当年钻测地池深度时,因为地池表层有冰裂现象,田教授担心出意外,就将安全绳拴在于洪志、李团结和储国强的身上,绳子绕在树干上,他拉着绳子一点一点地将他们放下去三十多米,打完三个钻孔取完样后,又将他们一个一个拉上来。储国强是田明中在北京招收的第一个研究生,现在是中国科学院地球物理所的研究员,他曾多次赴北极和德国进行冰川与火山湖泊的考察与研究,具有丰富的野外考察经验,尤其是对火山湖泊的测量与样品采集。
他说完就带着我来到树旁,指着其中的一棵树说:“就是它,当时还没有这么大。”
我觉得挺有意义的,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于洪志还记得这么清楚。于是我就以这棵树为焦点,地池水面和另外几棵树作为背景,用手机拍了两张照片。晚上见到田教授时,我将手机递给他,“还记得这棵树吗?”“当然记得,这是阿尔山地质公园起步时的事,快二十年了。”看到照片,田教授也触景生情了。
谈起当年北地地质公园建设团队在阿尔山所做的工作时,于洪志回忆说,地质公园的建设从二〇〇二年开始起步,当时没有公路、没有电,工作、生活条件非常差。因为穷,没有经费保障,学校的老师用自己的项目经费,帮助他们建设地质公园。
二〇〇二年,孙洪艳初来阿尔山时才二十五岁,性格开朗,做事干脆,一天的工作没干完就不休息。当时她是小组长,带着几个学生,什么事都冲在第一线。
二〇〇三年九月,在三潭峡测量水位时,因为没有路,她就站在哈拉哈河岸边定点,脚下一滑……落水的瞬间,她将记录本和GPS扔在河岸上。于洪志赶快跳下去,将她拉上来,她全身湿透了,当时气温只有十多度,她到车上换了衣服又接着干活。
在大兴安岭林区开展野外工作,一定要做好防护,尤其是森林里的蜱虫(林业工人称为草爬子)对人的危害最大,它一旦进入人体就吸体内的血,死亡率极高。每年的四至五月份,正是蜱虫的繁殖季节。在调查阿尔山地质遗迹期间,尽管他们做了防护措施,但每次从野外回到驻地,首先要清除这些爬在身上、头上的危险小动物。
在林区开展野外工作,需要有丰富的野外辨别方向的能力。森林茂密,往往看不清地形地物,分不清东南西北,最容易迷失方向。每到一处,田教授结合现场都要给学生讲解野外生存能力,讲解野外求生办法。
田明中的团队每次出野外都有工作计划,计划详细到每一天的具体工作任务,并落实到人。一天的工作任务没干完就不休息,我在阿尔山的五天中算是体验到了。
为提高工作效率,减少每天往返于工作区域与住地的时间,团队干脆就睡工作区域内天池镇上原林场废弃的家属楼的土炕。
八月二十一日一早,团队一行就驱车来到地质公园景区大门口的游客服务中心,核对地质公园的宣传展板、标志牌的中英文说明。
随后又赶到乌苏浪子湖,这是因火山喷发形成的火山口湖,四面环山,水域面积一百三十五公顷,是大兴安岭林区罕见的宽阔湖泊。工作结束时已经是中午一点多了,大家又驱车一个小时来到天池镇,吃饭时已经两点多了。接着又赶到地池、石潭林两个地质遗迹点开展工作,回到宿营地已是晚上十点。
八月下旬的大兴安岭林区,白天天高云淡,气温在二十摄氏度左右,而在夜里,气温却在零度左右,睡觉时得使用电热毯方能入眠。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大家就来到了位于摩天岭的高山火山锥的底部,开始沿着石板台阶一步一步向山顶攀登,接近山顶时,裸露的火红色的玄武岩,让我感到“真”火山口的存在。
登上山顶,一座黑色的石碑上刻着:高山,海拔一千七百一十一点七米。此时,站在阿尔山海拔最高的山巅,极目远望,林海滔滔、星罗棋布的湖泊、形态各异的火山及弯弯曲曲的哈拉哈河尽收眼底。
高山火山锥属复式火山锥,为火山多次喷发而成,形成时代为全新世,距今约十二万年。锥体平面呈椭圆形,面积约四平方公里。火山锥体之高大,在我国玄武岩火山锥中实属罕见。
待全体成员都登顶后,便开始核对资料、讲解、拍摄视频。此时,无人机也飞出去了,在周围五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对不同类型的火山锥、地貌进行拍摄。
下山后,我们又分别考察了天池、龟背熔岩地质遗迹点,回到天池镇时,天空已布满繁星。
八月二十三日,我们分别到了杜鹃湖、好森沟、麒麟峰、天河峡谷、五岔沟林俗陈列馆、五岔沟黑木耳养殖园区、鹿园、白狼镇桃园度假新村、白狼镇桦树博物馆等十一个与地质公园评估有密切关联的地点开展工作。当天,连吃中午饭的时间都没有。
程荣山说:“阿尔山地质公园的许多地质遗迹、景观,都是田老师的团队考察研究后命名的。阿尔山地质公园走出大兴安岭,走出国门,走向世界,与北地持续的鼎力相助分不开。”二〇一六年,在申报世界地质公园的关键时候,北地推荐王璐琳博士来阿尔山挂职任副市长一年,分管地质公园建设,代表阿尔山地质公园参加世界地质公园大会,并在大会上做演讲,宣传阿尔山地质公园。二〇一九年冬,阿尔山搞了个冰雪节,来了八万多游客。
阿尔山市政协准备将北地公园建设团队的工作纪实写出来,让他们的事迹和精神与阿尔山的山川河流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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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节选,完整作品请阅读《人民文学》2022年0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