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国土经济学会研究室主任、天下口碑首席署书员书:莆仙衍福
(天下口碑点睛导读下文)
▍无人区 1661年,满族人已入关十七年,天下基本太平。唯有东南沿海的郑成功,高举“南明”大旗,固守福建。 郑成功的父亲已归降满清,但郑成功誓死不从。三面环山,一面临海,易守难攻的福建,为“反清复明”的势力,保留了一丝火种。 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清廷加紧对南明的夹击,郑成功节节退守。 1661年,郑成功带着南明军队,驶过台湾海峡,赶走荷兰人,攻下了台湾。郑成功成功收复了台湾,保留了南明生力军。 而台湾海峡对面的福建莆田,则被迫陷入了一场“逃亡”。
清初,莆田人抗清意志坚决,屡屡配合郑成功抵抗清军。郑成功东渡台湾,莆田成了弃子。 莆田,位于台湾西北方向,海岸线曲折,遍布小岛。清廷因为莆田人坚决抗清,十分震怒。为杜绝莆田沿海人对郑军的接济,清廷下令在莆田离海三十多里处划定界线,砌起界墙,强迫界墙外民众迁入界内,在莆田制造了灭绝人烟的“无人区”。 从此,莆田有了界内、界外之分。被迁弃的沿海之滨称为“界外”,被迫内迁的民众称为“界外人”。迁界后,界外百姓生活无着,有人越界捕猎耕种,结果立被斩首。界外千亩良田被弃,界外人背井离乡,曾经森林茂密,文化繁荣,人口占莆田一半的莆田界外,就此沉寂。 这就是清初的“截界迁民”之役。 莆田本就人多地少,本还需消化数十万迁移的“界外人”谈何容易。严厉的政策数以十万计的莆田界外沿海居民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以致人口大量死亡。 莆田县人口从明万历四十年(公元1612年)的148756人,锐减至清康熙三十年(公元1691年)的61361人,人口锐减一半以上。史书记载,莆田遍地“哀鸿遍野。” 理解莆田,也许需要理解莆田的“两次重大劫难”。“截界迁民”,是莆田历史上的第二次劫难。 莆田第一次震惊朝野的劫难,始于明朝。 ▍倭寇之患 明嘉靖年间,大量日本商人、武士、浪人联合部分中国人,在莆田沿海登陆,烧杀抢掠。他们被统称为——倭寇。
倭寇的进犯,源于海上丝绸之路的衰落。 明廷在沿海地区大力推行海禁政策。禁海,让原本依靠对外贸易的沿海商人失去了财富来源。为了秘密走私,部分中国人加入了倭寇的行列。史书上,倭寇是远渡重洋的日本人,但嘉靖年间的倭寇头目,实则多为中国人,其中有不少徽商。 1544年,朝廷派朱纨抗倭。朱纨三次打败倭寇,并严惩与倭寇勾结的商人与地方士绅。但朱纨的严厉抗倭,触犯了通倭的富豪地主利益。他们指使在朝官僚弹劾朱纨肆意擅杀,诬良为盗。 迫于各方压力,抗倭名将朱纨自杀。 此后,在闽官员,不敢抗倭。 倭寇日益猖獗。此后近20年间,倭寇侵犯莆田达15次,莆田几乎年年受难。 1562年,嘉靖皇帝耗费巨资,重修了故宫的三大殿。同年,倭寇再次在莆田登陆,这一次,他们长驱直入,攻下了莆田全城,据城三个月。 莆田,成了倭患以来全国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攻陷的府城。莆田陷落,全国仅有,朝野震惊。 城中无论官民都遭到血腥屠杀,“全城焚毁殆尽”,死伤不计其数,罹难的进士就有17人、举人53人、庠生356人。据莆田史料记载,许多妇女被奸淫后,洞胸断颈,遭割乳或割头,钉死或生焚,惨不忍睹。根据不完全统计,当时有3万余人死于这场灾难之中,其伤亡人数比旅顺大屠杀还多。 1582年的除夕之夜,倭寇进犯,有些莆田人为了躲过一劫,逃到山上避难。等风平浪静之时,已是大年初二,百姓各回家中,家里惨不忍睹,只能在大年初四补过年。莆田,成了全国唯一一个过两次年的城市。
莆田过两次年的习俗沿袭至今 来年,戚继光赶到莆田,兵分三路进逼剿倭,大败倭寇,救莆田城于水火之中。至今,莆田有多处戚公祠纪念戚公。 经此一难,莆田曾经繁茂的经济跌入谷底,教育文化更是一蹶不振。直到两百多年后借助近代教育,才得以逐渐恢复。以登进士第为例,明代洪武至嘉靖年间,莆田共登进士第413人,倭患后至明末,仅登125人,莆田宋代与明中前期那种科举辉煌,一去不复返。 莆田人口也大幅锐减,许多村庄甚至没有了男丁。莆田的“两顾习俗”正是源于倭患。兄弟惨死,莆田女子所生的孩子,也需继承女方家族姓氏。唯有如此,单薄的血脉才能继承下去。 经历两次劫难,莆田元气大伤。 如果说第一次明朝“倭患”劫难,切的是莆田的文脉,第二次清朝“迁界”劫难,伤的则是莆田的地脉。 有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老莆田版本是:宋代,莆田曾是举国闻名的书香礼仪之邦。 南北两宋共举行过118次科举考试,共产生状元118个,其中福建籍状元22位,而莆田籍占6位;共产生进士3.9万名,其中福建籍7607名,排名全国第一,而莆田籍独占1026名。 也就是说,宋代录取的进士,每39名中就有一个是莆田人。 当时,莆田人口仅为全国的0.5%,而考取的进士却占全国总进士数的3.5%。宋四大家之一的蔡襄与宰相蔡京,便是来自莆田仙游的堂兄弟。两宋时的莆田,文风炽盛,被称为“海滨邹鲁”、“文献名邦”。
曾经繁盛的莆田书院 陈寅恪曾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年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后渐衰微。” 而莆田文化发展的轨迹,与华夏文化演进的轨迹,暗暗契合。 ▍界外逆袭 莆田靠海。历史上,莆田常“吃”海的苦。 所有的礼物,魔鬼都暗中标好了价格。而所有的劫难,也会偶然在黎明前种下逆袭的种子。 上世纪六十年代,一个来自莆田埭头的18岁渔民,在夜色里,乘着小船,从新加坡港口驶向波涛汹涌的深海,在黎明来临前的黑夜里,他总会提着黑色的石油,返回岸上。12岁,他跟着父亲,从莆田海边来到新加坡。因为家贫,他辍学卖鱼,因为敢闯,在海上当起了“油贩子”。他就是后来被莆田油商称为教父的“林恩强”。在林恩强的传帮带下,一个不为人知的石油帝国已经形成——莆田籍石油商人经营的加油站,占据着全国民营加油站一半以上的份额。
莆田人林恩强曾经有“OK林”的绰号,坊间流传,当时在新加坡买卖燃料油,如果林恩强不点头说“OK”,即便有再多的钱,也无济于事。
莆田民营加油站 1979年,一位15岁的莆田东庄少年,父亲因无钱治病去世。少年悲痛欲绝,发誓不再当穷人。他跟着亲戚离开海边,四处刷电线杆,“扣药膏”。“一出来就拼命干,不是小干,是大干。”他是第一个在电视台做广告、第一个承包公立医院科室、第一个创办民营三甲医院的人。90年代,他已成为千万富豪。93年,他拿着3万多的大哥大,开着凌志行驶在长安街上,感到非常“派头”。他就是莆田东庄医疗系“詹、林、陈、黄”四大家族帮主——詹国团。如今,以詹国团为首的“莆田东庄医疗系”控制着全国半数以上的民营医院。
以詹国团为首的莆田民营医疗四大家族 差不多与詹国团同时,一个来自东峤汀塘的16岁少年,离开了靠海的莆田老家。“我出生在莆田最穷镇最穷村最穷的家里,甚至买不起书包。”少年跟着同乡来到江西,从建筑学徒开始当起,仅用一年就成了工地负责人。他建桥时发现钢筋质量不过关,决定炸桥,损失上百万元。他重质量,讲信用,政府付不起尾款的工程他也坚持做下来,后来,政府用地皮抵掉当初欠的工程价,他筑路建房,凭借房地产迅速崛起。他就是莆田首富,正荣集团董事局主席——欧宗荣,2018年,他以330亿元身家称为胡润中国百富榜排行第73名的富豪。与此同时,欧宗荣的哥哥欧宗金、弟弟欧宗仁均身家百亿。在福建,他们被称为“欧氏三兄弟”。
欧宗荣
林恩强、詹国团、“欧氏三兄弟”,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莆田界外人。他们来自那个清朝强制截界,建起“无人区”的地方。
界外,在莆田,不仅是一个地理上的位置,也曾是经济领域、文化意义的位置——它意味着“被排除在中心之外”。这里贫困、生存条件恶劣,甚至连莆田方言都带着与界内居民不同的“地瓜腔”。界外,曾处于莆田鄙视链的底端。 清时,界外的海边良田荒废后,迅速沙化,成了盐碱地。那里没有水田,不产稻米,只产地瓜。“不出来,只能把地下树根挖出来吃。”村民说道。界外的海风常年呼啸,村民住在用石头垒起的房屋中,在盐碱地、海里刨食吃。学者朱大可写道:“在漫长的农业时代,农耕竟然变得毫无希望,这是塑造莆田“界外人”出走的基本动力。”
莆田界外的老厝 莆田曾有一个口号,“多培养一个大学生,少占一块地。”当界内学子正埋头读书,“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时,界外的少年们纷纷在亲戚、同乡的带领下离开莆田。 若干年后,我们回首这段历史,可以窥到:界外人不仅涉足民营医院、房地产行业,也垄断了全国百分之九十的木材、百分之八十的黄金珠宝生意。 处于鄙视链底端的界外少年们,用四十年时间,罕见地完成了财富与资源、边缘与中心的急剧反转。 界内人再也不敢看不起界外人了。 如今的界外,豪宅、别墅林立。
遍布莆田界外的豪宅 如果说莆田传统文化的式微与大中国轨迹暗合,界外人的逆袭史,则带着莆田式特色。 ▍内向认同 莆田话,是莆田商人的接头暗语。 莆田话以晦涩难懂著称。唐安史之乱,大量北方人口迁移至莆田,在此定居。莆仙方言保留了大量唐时的中古汉语,与现代普通话相去甚远。神奇的是,在千年流变中,莆田夹在强势的福州、厦漳泉经济圈中,语言、文化却有着孤岛式的隔绝。外地人来莆,听莆田话,“如听天书”。 对于莆田商人们而言,莆田话为它们构筑了一个天然的方言区堡垒——在这个堡垒内,商业信息可以不被破译地交流。 莆田人到哪里,莆仙“方言区”就被带到哪里。 “每天下班后,莆田籍员工会专门召集起来开会,即使一个做财务的文员,都可以和老板秘密商议事情。我们外地的雇员即使职级再高,也不会列席这种会。他们之间说话,都用莆田方言,比温州话和闽南语还难懂。一开始,他们这种小会还避嫌,到后来半公开,其他人也慢慢习惯了。”一位曾在莆田民营医院工作的人士透露道。 60年代生人的莆田人,做生意,最信任同乡、亲戚。语言、文化、地理的相对隔绝,使莆商产生了以同乡为半径的商业朋友圈。“闽”字,门里一条“虫”,莆田界外人相信,只有背井离乡走向全国,抱团在一起,才能称为“龙”。 从15岁开始,詹国团便跟着同乡外出“扣药膏”。“少则五六人、多则十几人,都是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兄弟、堂兄弟。在火车上,三个人一个座位,一个上面睡,两个人铺几张报纸,趴在座位下面睡。”“莆田医疗系帮主”詹国团回忆道。 最令詹国团感到自豪的,不是他的百亿身家,而是他带动家族、乡邻,实现了“共同富裕”。“中国民营医院的老板,我不是钱最多的,但我敢讲我带的老板有钱的人最多。起初跟我出来一起做的嘛,做着做着有钱了,也自己做了。我手下的亿万富豪、千万富豪、百万富豪太多了,这是我最自豪的地方,不但我自己做好了,还带动身边的部下,大家都做好了。”詹国团说。 莆仙有一个传统,只要有一个人发财,就会带动其他人一起致富。在传、帮、带的过程中,形成了特殊的“同乡师徒”制度。 相较于教育接受的是“公共知识”,莆田师徒制中传授的“私人知识”更具有实用性。 改革开放后创业的第一批莆田人,师父不仅不收徒弟费用,在徒弟创业时,师父甚至还还会为其提供生产工具与生产资金。
“24岁跟着老乡到东北开加油站,在老乡的指点下,赚取了第一桶金。”莆田仙游籍石油商人、北京中福石油投资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丁明说道。作为隐秘仙游石油帮的领头羊,丁明鲜少接受采访。但在一次商会采访中,他感谢了同乡。 与丁明一样,许多莆田人的”第一桶金“,始于同乡。莆田北高人用极短的时间掌握了黄金珠宝的生产环节。而这一切仅始一位北高村民叶仙芳自学成才的打银手艺。很快,黄金打磨在同乡间实现了“裂变式的增长。黄金珠宝的商业信息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在这个这里快速流动。在孙村,每天都有直达北京、广州、上海、长沙、昆明的大巴,村民们能第一时间收获供求信息。沾亲带故的村民们分享着技术、信息与人才网络,甚至可以赊账。互帮互助中,北高形成了覆盖全国闪闪发光的黄金珠宝链条。 莆田同乡对稀缺信息的共享,撬动了稀缺资源的版块。 学者将这种基于族群形成的莆田商业模式称为“同乡同业”。中山大学哲学系教授吴重庆认为,“同乡同业,使莆田在铜墙铁壁式的政治经济结构中,从经济实践中突围。”“经济活动与乡土社会网络相互依托,更重要的是,相互激活,使传统、乡土、家族这些有可能被认为是过去式的遗存,在莆田却呈现活态,不仅渗透于人伦日用,还贯彻于经济民生。”
矗立于北高镇的黄金大楼 如今,莆田东庄医疗系、忠门木材系、钢材系、仙游红木家具系、油画系牢牢占据着全国同行业的半壁江山。 强悍的族群意识、内向认同、实用主义倾向与泛神信仰,在为“莆田系”作注脚的同时,也使莆田呈现了与众不同的复杂面目。
莆田仙游枫亭镇的皂隶舞者 ▍人神共治 莆田秀屿区东庄镇马厂村的最高处,是一个寺庙。这里曾经是一座山。把山顶炸平后,村民们在这个风水宝地上,用了15年,花费2000万元,盖了一个“陈靖姑”庙。陈靖姑与“海上女神”妈祖齐名,被称为“陆地女神”。
陈靖姑庙 从陈靖姑、妈祖到九仙,从田公元帅到钱四娘,从佛祖、观音再到城隍爷、仙公、灶神,莆田民间信仰庞杂,释、道不分。
管理马厂村陈靖姑庙的69岁老人,叫陈德良。他是“莆田医疗系”的教父。1979年,正是他带着詹国团等“八大门徒”到全国各地治疗皮肤病,才有了如今广阔、颇有争议的医疗版图。 2016年,当莆田民营医院因为“魏则西”事件被推上风口浪尖时,颇有远见的陈德良已返回家乡祈求神灵保佑东庄人。 90年代,陈德良回到村里,开始筹备建庙。“很在意善终。”陈德良说。“建庙,是为了让菩萨保佑我们东庄人,没有菩萨,哪有东庄人的今天。” 从前,陈德良师从广东惠州的耍猴游医,研制了治疗疥疮的偏方。但关于心灵,如今已是马厂村陈靖姑庙管委会主任的陈德良相信神灵保佑。 许多莆田人就学、经商、生老病死,都会勘问神灵。抽签、托梦、神仙、鬼魂上身等种种灵异,对于莆人来说,都不是怪事——这些灵异是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精神体操”。
莆田荔城区东阳村元宵节 莆田有被《国家地理杂志》誉为全国最疯狂的元宵节。在元宵节上,莆田人神灵附体,上刀山、下火海、喝铁水、打铁球。涵江镇前人出游时,在有3把钢刀的刀轿上,用布满200根铁刺的铁球击背,鲜血顺着背流下来,血肉模糊。新度锦墩人把融化的铁水洒向天空,人打着赤膊,站在铁水下,瞬间,高温铁水洒在人身上,火树银花。涵江梧塘村民,赤脚在火上走,秀屿莆禧人,爬上17米的刀梯…… 在外地人看来,莆田人拿命在过元宵,但本地人,则将其看作是肉身对神的献礼,神对凡人的加持。即使皮开肉绽,血水横流,也在所不惜。平日里是普通人的百姓,在元宵仪式上,被当作“天选之子”,完成种种不可思议来展现神迹。他们已经不是人,而是“僮身”。即使经历常人难以忍受的“酷刑”,但因为有神护佑,僮身完成任务后伤口不久即可痊愈。在元宵节里,人们脱离了以往的生活经验,进入了一个远古巫风遗存的空间。在这种全年最激烈、疯狂的“通过仪式”上,莆田人完成了对神灵的集体膜拜。同时,在炙热集体情感与近似宗教体验的元宵仪式催化下,凝聚全村力量的游神,也强化着莆田各族群间的内向认同。
莆田元宵打铁球,僮身血水横流
莆田元宵蹈火 丁荷生(Kenneth Dean)和厦门大学郑振满教授曾在莆田做了15年调查,他们研究了莆田七百多个村子后发现,莆田平均4.7个村庄会联合在一起举行共同的仪式和游神活动。平均每个村庄有3.6座庙,庙里平均供奉神像4.03尊。在某些村庄,庙更是多达18座,供奉的神像甚至多达35尊。
妈祖巡游,莆田人为妈祖订制了专属动车票 莆田,是一个神、人共治的空间。莆田人若经历家宅不幸、生意不好、久病不愈、子女晚婚等等,他们会相信,“可能是神灵生气了、风水不好。”为了扭转局面,老一辈莆田人会在各种庙里求问,并向神许诺种种好处。“若完成心愿,会向菩萨(仙公等)进贡x顶金帽、演x出莆仙戏”。
在他们看来,莆田人的许多神,是人性化的,可以商量的。神富有人情味,并具有实用主义倾向。莆田特有剧种,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莆仙戏”的一大功能,就是“娱神”。通常,神帮助人们达成了的重大心愿后,信众们会请莆仙戏班子在庙前演几出戏。相比“规则”,老一辈莆田人更相信“神”与“人”之间的契约。 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地理条件、艰深晦涩的莆田话、实用主义与人神互动的思维方式,使莆田形成了相对坚硬、自成一体的精神内核。
▍赛跑 莆田正在发生改变。 “为什么莆田人喜欢抱团?因为过去的莆田太穷了。那时候,莆田大多数地区一穷二白,但凡有人干成了一件事,其他人,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家紧紧抱团,直到占据产业的各个链条。曾经的莆田,不像其他地方有很多出路。莆田人别无选择,要生存下去,就要抓住那支救命稻草。莆田人能吃苦、勤劳,这是不容否认的,这也是相关产业可以发展壮大的原因。”林育程说。 林育程是莆田仙游县人,从事传媒工作。他创办的《美在中国》杂志,通过九年的积累,已成为古典家具类期刊中的佼佼者。“近年,我发现,新莆系正在崛起。他们大多数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独立的判断能力,不以利己为商业基石,更有格局、远见和担当。他们接触的信息更多,更包容,更开放。他们的身上,大多数没有强烈的地域特色,与其他地方的青年趋于大同,这种‘大同’,承载着一些。。价值。这部分莆田人中,以80后居多。”林育程说。 大多数人或许并不知道,时下风靡的“美柚”APP创始人,正是莆田80后——陈方毅。
媒体曾将美柚的陈方毅与滴滴程维、陌陌唐岩、今日头条张一鸣并称为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四小天王”。但“三小天王”相比,陈方毅显得低调许多。 “在闽南文化里,我们从来不称自己为创业,一旦有人问在外面干什么,是不是发大财了,我们都说,哪有哪有,‘赚吃’而已。”陈方毅在接受《商业人物》杂志采访时说道。
生于1986年的陈方毅是土生土长的莆田人 2014年,陈方毅入选《财富》中国40位40岁以下商界精英榜单,2015年入选《创业邦》30岁以下创业新贵,2017年,美柚实现净利润1亿元。 在2017年美柚的年会上,陈方毅曾分享过改变他人生的故事。 “最早我们是5个人创业。我带着我们班4个同学,一共凑了16万块钱。第一年,公司就实现了现金流为正。公司钱开始慢慢变多,但实际上还没有盈利。那时候,我们5个人坐下来,讨论怎么分钱。可是那时候,我的想法不太一样。我的想法是,钱还没算挣到,我们应该把钱留下来,等以后发展再说。但是大家意见不一,最早时大家刚合作,想法也都不一样。所以,我们每个人拿一张小纸条,在上面写上自己希望今年分到多少奖金。非常有意思的是,五个人写的都不一样。当时,我因为这件事,挺难过的,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快就要分钱,我想的是要看未来。后来,其中两位希望分得最多的,离开了公司。我想说的是,我们留下来的,都是有长期眼光的。也就是我们,不短视。” “不膨胀,不短视,不计较。这是我多年为人处世的原则,也成为了价值观的一部分。”陈方毅说。
陈方毅演讲。如今他已身家上亿 莆田人颜海榕比陈方毅大6岁。他曾是“红木二代”。他的家族,在莆田仙游经营着红木家具生意,但他却选择了做一名“出走者”。9年前,他来到云南丽江,开民宿。“刚到云南的时候,我跟当地人说,我是‘新莆田人’。那时候,大多数人,对莆田没有印象,提起福建,只知道厦门、福州。后来,莆田.火了,对莆田人的认知变成了是“...”。人太丰富了,生活也太丰富了,莆田人不都是一样的。我想带来一些新的商业价值观。”颜海榕说。 颜海榕留着长发,常常带着一顶帽子,穿中式长袍、马褂,吃素食,是一名虔诚的佛教徒。如今,颜海榕在丽江、大理拥有两家“胡思年月”高端禅意民宿,一家素食餐厅,过上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生活。但生活并非一帆风顺。此前,在洱海环保行动中,颜海榕建在洱海畔的民宿被拆除。对他来说,民宿不仅是为旅者打造的禅意空间,也承载了他对美好生活的想象。因为热爱,即使面对一片废墟,他也没有放弃。他花了三个月时间,重建了民宿。
颜海榕(图左)与重建后的民宿(图右) “前几年,红木家具行情火爆的时候,一些莆仙年轻人放弃了大城市的生活,回到莆田仙游投身于红木热潮中。这一两年,红木降温,他们特别痛苦。大城市的房子、车子已经卖掉了,但是红木生意又没有起色。他们常常问我:“要不要继续坚持做红木?”我说,“如果你是因为热爱这个行业,就继续坚持下去。但如果仅仅是想赚钱,那还是早点该干嘛干嘛。”我相信,因为热爱而留在行业里的人,最终是会成长为一股新的商业力量。这种商业力量会塑造“新莆田”。曾有一段时间,只要做对了行业,找对了风口,就能赚钱。但现在,各行各业越来越规范,投机主义者的空间越来越小,从前草莽式、竭泽而渔式的创业时代一去不复返,很多行业都面临着转型、洗牌。我一直认为,媒体曝光莆田系,是一件好事,这让我们反思自己,改变自己,从长远看来,是一件好事。”颜海榕说。 媒体上,除了民营医院,莆田最常被曝光的产业非假鞋莫属。莆田,被称为“假鞋之都。”数年前,曾有一个莆田人陈英洪,投入五千万元,做原创鞋品牌,但最后一败涂地,背上巨额债务。失败的陈英洪,被媒体称为“莆田叛徒”。在莆田做原创鞋品牌,在一部分人看来,是冒险行为,是少有人走的路。 但这条路上,始终有人在走。莆田鞋品牌“玩觅”发起人郭景曾是耐克代工厂的资深工程师,2013年起,玩觅开始做原创鞋品牌。郭景是莆田西天尾人,从一开始,“玩觅”就被打上了“莆田系”的标签。“莆田在鞋子生产方面拥有着专业的人才和生产线。不管是莆田系、还是莆田鞋,有坏的一面,也有好的一面。”郭景说。 近年,郭景的玩觅团队打造了两条生产3000双鞋的生产线,获得了100多项专利。“莆田在过去如果做了一双假鞋,那么我可能需要创造10种真正好的创新产品才能抵消这种负面影响。”郭景说。 莆田市长李建辉曾公开为莆田鞋站台:“穿了莆田鞋,就不想换下来。”
一直穿着莆田鞋的莆田市长 莆田,是一个充满魔幻气息的城市。白天,郭景们在创业基地里研发运动鞋新品,夜晚,销售高仿鞋的“阿冒们”骑上电动车,穿梭在以安福电商城为中心的城市道路上。夜晚的街灯照在背着巨大纸箱的阿冒的身上,他们穿过一幢幢居民楼。灰色的居民楼,隐匿在夜色里。南方夏天的雨水和烈日,把什么都泡得胀大了——红绿灯、车辆、行人、鞋……街上显得异常拥挤。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车头连着车尾,刹车声连着启动声。人们常常把这里称为“鬼市”。 “白市”与“鬼市”,这是一场赛跑。 竞赛,发生在莆田的多个赛道上。“信规则还是信神、原创质造还是山寨制造、开放还是闭合”等命题,始终萦绕在莆田上空。 宋时莆田的辉煌早已远去,明、清历史上两次劫难使曾经开放、多元的莆田走向衰落。改革开放后,海边的莆田人开始了草莽式的商业逆袭。莆田通过乡邻抱团经商、民间宗教、家族内聚形成的内向认同,合力形成了现在所看到的“莆田气质”。 但一代新莆田人,也在成长。也许,莆田的改变,就将发生在这些人中间。 |
中国国土经济学会研究室主任、天下口碑首席署书员乔惠民书:莆仙衍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