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点》记忆】上世纪九十年代一篇深圳《焦点》刊登两遍的纪实文章

2021-04-12 00:58 东方新闻  主页 > 走全球 > 强芳走全球 >

打印 放大 缩小



“二奶”的生活:妻不妻 妾不妾 娼不娼

原载:东方新闻http://news.eastday.com/epublish/big5/paper148/20010414/class014800009/hwz361970.htm

 

【最初标题:妻不妻 妾不妾 娼不娼,这就是——包身妹
      (一篇被深圳《焦点》杂志刊登过两次的纪实特写,作者侯水生)

   我是在這個南國小村與宋小結不期而遇的。

那天我辦完事經過這村裡的一間電子廠,恰遇下班的打工妹、打工仔從廠大門魚貫而出,人潮中,忽有個熟悉的面孔一閃––這就是宋小結。

她大學畢業沒服從分配,隻身闖深圳,一時找不到好工作,便進了這間廠,在流水線上做工人,月薪隻有三四百元。

一年後,我接到小結的電話,她仍用那甜甜的鄉音說,她早已不上班,找了個老公,仍住在電子廠所在那個村,老公不讓她在外做事,也不需她掙錢。口氣間,隱隱感覺出她嫁的男人一定比較闊綽。但深加詢問,她吱唔其辭,說了些“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之類的話,像是打啞謎,令我又隱隱而生某種不祥之兆。我決定去看看。

她住在一棟四層高的米灰色馬賽克貼牆的漂亮小樓裡。她同另外兩位小姐阿梅、阿芳合住三樓一套房,房廳大而涼爽。三個居室緊閉的門頭貼著些花花綠綠的祈福圖案。小結開門讓我觀看了其中一間,席夢思、梳妝臺、床頭櫃、迷你櫃,擺設簡單而利落。床頭櫃上一個金邊像框裡,是小結同一中年男子相偎相依的合影照。她說:“這間是我家,另兩間是阿梅、阿芳家,我們是‘團結戶’。”阿梅也開了房門讓我看看,其陳設與小結的大體相似,床邊衣架上晾著男人的肥褲、T恤之類,梳妝鏡上貼著一片兩寸見方的“雙喜”字,鮮紅奪目。我問小結:“看來你真的嫁人了?”

“嗯。”她定定神,坦然地說:“你也看到了,這就是目前我的家。外面的家具是三家平攤出錢買的,臥室裡的用品各家自備。我在深圳的一切,向朋友和爹媽都沒瞞,都知道我找了個有老婆的 港老公。”

“那是為什麼?”我為之一怔。

“在深圳,你肯定知道啦,小姐靠青春,大姐靠智慧。別看我比好多女孩多念過幾天書,出來闖來闖去都不得要領。心一橫,拿青春賭明天,就辭了工,找了個 港的阿龍做老公。你看阿梅、阿芳,一個在家鄉早有老公和娃娃,一個還不滿18歲,現在和我都是同命相連。說穿了,我們這些女子,一個個是被男人包了身子的。我們這棟樓,上上下下住的,都是包身妹。這村裡左鄰右舍和我們一個樣的還住著好多哩!”

“包身妹”––我一下什麼都明白了。

後來,我又好幾次去看過小結,有兩次還踫到阿梅那個開 港貨櫃車的老公鄭生,和這小伙子一起在家中打邊爐(喫火鍋),喝XO。小結和阿芳的老公我始終沒見過,她們不讓我在她們的老公從 港過來時去探望她們。當然,其中隻有小結知道我所從事的記者職業,也不遮掩什麼,斷斷續續把她們真真切切的生活情狀,一點點向我敘來:

當家裡知道我在外“成家”時,爹媽就來信讓我帶阿龍回家給大家看看。我怎能讓他踏進我的家門呢!他是有婦之夫,是個出錢把我包下來的男人。我把這個現實寫信告知了家人,至於他們怎麼看,怎麼氣,怎麼輕視我,我就管不著了。怎麼做人,我自己曉得。你想知道我們的身價。實不相瞞,我們這個團結戶的女孩,樓上樓下住的女孩,身價都是不同的。

二樓獨租一套房的肥妹張瑜蓮,跟個做生意的潮汕老頭過了幾年,生了個報不上戶口的兒子,都兩歲多了,你看,這是她和兒子的合影,小孩生得真乖。肥妹生得最丑,包銀卻最高,每月人民幣6000元。前不久她那原配丈夫從四川找來,東問西問找到這個村要帶她走,潮汕老頭聞訊趕來吵得不可開交。結果還是四川來的老公認輸,揣上潮汕老頭當場數給的100張百元大鈔獨自返回家鄉。他離開深圳那天,潮汕老頭買好機票,和肥妹母子一起打的送往機場。事後肥妹對我說:“我那鄉下老公還是頭一回打的士,頭一回坐飛機哩!”

四樓那個湖南妹咪咪,自視清高,好炫耀自己,據說“東方神曲”遊樂場的算命先生說她財運好,會生財、理財、聚財,那麻衣相看得還有點準。別看她找的隻是個開飯館兼做廚頭的 港小老板,每月包銀纔4000多港幣,也不知怎麼搞的,錢到她手中像變戲法似的,滾得好快。包身不到半年,她就在村口開了個瀟湘發廊。她還炒了點股票,每天打早踩單車去南頭證交所盯行情;幾個月後,又花8萬元包了臺蛇口開火車站的中巴,把家鄉的表哥表弟接來開車、賣票。做包身妹的,老公一般不準出門時濃脂厚粉,打扮得花裡胡哨,更不準用BP機。而咪咪的行頭卻與眾不同,平時腰間別個中文機,成天嘰嘰嘰叫個不歇,這不算,手裡不知何時又添了一塊巴掌大的天地通,頭天聽她在倒電器、鋼筋、衛生紙,第二天又聽她在找泰國米、陝西蘋果的銷路,從早到晚一部單車踩天下,好像所有的生意場都是為她開的。錢多了,也不把那廚頭老公放在話下了,暗中和一個做陶瓷生意的佛山佬勾搭上了。好幾次廚頭老公來找她,都喫閉門羹。聽她洋洋得意地說:“你們也該學學我咪咪小姐,兜老細(老板),攬老細,喫老細,用老細,最後踢開老細當老細。”這一向她又包下南頭一個大排檔,打電話要廚頭老公過來做樓面經理兼總廚,並在大排檔門口弔了塊牌子“ 港名廚主理”,還說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每天和大家早不見晚見,她要麼擺出一副傲兮兮的樣子不搭理人,要麼牛皮吹得哄哄響。甚至說什麼:“無錢被人包,有錢包別人。我們長包女是包身不包心,你們等著瞧,等我錢多了,也包個靚仔來玩一玩。”我們都有點忌恨她,但從心眼裡佩服她,包身妹中,她好歹算是個榜樣。天有不測風雲,前幾天,咪咪出事了。她雖精明絕頂,沒料到兩個活期存折被那個佛山佬弄清密碼,趁其不備偷了存折去,把帳上三萬多人民幣、五萬多港幣全額取出,逃得蹤影杳無。那天,咪咪瘋了似的,嘴唇都咬出了血印,接著幾天她也沒了蹤影。後來她蓬頭垢面、疲憊不堪地回來,稍作梳洗打扮,又是一個水靈迷人的靚女,在我們姐妹面前,故作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不過就是點錢嘛,身外之物,丟了,咪咪我還找得回來!”

樓上還住著個李鳳蛾,是阿芳的表姐,快30歲了,原先包銀是3000港幣。從上個月起,她老公再沒過來,電話也不打來一個。阿蛾每周末一大早就去羅湖口岸火車站口眼巴巴地站著等,等到天黑也不見進關的港客人流中有老公的影子。大家猜測是單方提前毀約了,急得她天天抹眼淚。她家住湖南婁底,老早就嫁給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一胎生了對雙胞胎;孩子還不到三歲,她就出來包身子給別人。下個月,她就要回婁底,說是喝夠了苦水,再也不來深圳。

至於我和阿梅、阿芳,身價都是5000港幣。我們找的老公,原本都是這個村的村民,早些年跳海逃去 港,在那邊定居,也不過是打打工,做點小買賣,開個貨櫃車。包銀按月計算,月頭付給,房租自理。比較起來,我們三個的包銀不算太低。阿梅的老公鄭生比阿梅還小兩歲,比我和阿芳的老公小十多歲,還沒娶過老婆,於是把個阿梅寶貝得不行,在一塊住了沒多久,就發誓一定要明媒正娶,把阿梅接到 港去。可阿梅卻推說如今打不打結婚證都不要緊,隻要恩愛相處就行,有時把鄭生急得喘粗氣。有一天,鄭生帶阿梅坐中巴去廣州玩,途中遇強人用尖刀劃旅客的 包,鄭生發現了,大氣不敢出,阿梅則一把揪住那賊衣領,像母老虎般地大聲咆哮:“你他媽的敢在車上扒,有沒有搞錯,老娘跟你拼了!”那賊竟被嚇得心一虛,跳下車奪路而逃。至此,鄭生愈發喜歡阿梅,稱她是“有貌、有情、有勇、有謀”。但此景不長,中秋節快到時,阿梅家給她來了封信,信中有女兒的照片,背後歪歪斜斜寫著“想念你,媽媽”。郵差送信,不提防送到了鄭生手中。鄭生大為驚愕,狠狠砸了阿梅面上一拳,罵了句“你這騙人的婊子”,然後蹲在地上,欲哭無淚。阿梅也失聲痛哭,照實講了事情原委,並表示可以分手,可以還錢。最後,還是鄭生有男子漢氣,站起來淚一抹,說:“我要的是你這個人,不是你的處女身,把女兒接來吧,我來做爸爸。”這倆口子,還是那樣恩愛如初,並說定過豬年春節,就把女兒接來。隻是,大家都覺察到,鄭生的笑臉不如先前那樣多了。阿梅的事發後,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阿芳的老公林生和我老公阿龍,也逼問過我們是不是假冒黃花騙錢。阿芳哭哭啼啼死不認帳,我則心裡喊冤,其實隻有我纔是真正的獻出貞操。但我不多分辯,對阿龍說:“信不信由你。”

時間一長,阿龍似乎疑心冰釋,不再提起這檔子事。實在說,我不像咪咪那樣能干,轉眼可以從窮女孩變成個自操實業的小富婆。我現在的月收入,是廠裡打工時的10倍還多,存起來,慢慢用。老家是決計不回去了。假如哪天阿龍不要我,我便在深圳打份穩定點的專業對口的工,干幾年再說,對將來不好妄加設想。你問我會不會在這裡找個真正的老公,那要看命強不強,緣份好不好,反正心都慢慢冷了,嫁人也罷,打單身也罷,就如此跟阿龍廝混也罷,似乎都無關緊要。侯大哥,看得出你想寫寫我們的故事。我不怕你寫,怕的是你寫得不真實,不像我們。好多地攤書刊都在寫我們,什麼“二奶村紀事”呀,“長包女軼聞”呀,有時我也買幾本來看看。我們這種人,在書刊上都是些淫婦、蕩婦、寡廉鮮恥之輩,我看了很麻木,是非長短任人去說。然而我覺得那些書刊寫得很假,不是我們的故事。有人說我們是犯重婚罪,你說是嗎?我說至多是臨時同居,期限一到,遲早要分手;有人說我們是二奶、是小老婆,你說是嗎?我說不是,二奶、小老婆在舊社會也得明媒正娶;有人說我們是傍大款、攬老細做情人,你說是嗎?我說我們這種契約式的關繫,大多沒真正的感情可言;有人說我們是娼婦,你說是嗎?做雞婆的是人盡可夫,是誰都可以上的破公共汽車,我們一般都隻委身給一個男人。管它算是什麼,既然走出這一步,包身給人,就得照規矩辦事。常言道:“娶妻娶德。”在男人面前,包身妹們隨時要扮演成一個德行良好的婦道人家。雖然沒有文字契約,隻是口頭期許,雙方都是要說話算數的。身子一旦包定,在有效期內特別要信守的義務,就是從一而終、矢志不二。 港人好色,我們都知道,老公有時在外摳女,睜隻眼閉隻眼算了,你吵他,罵他,打他有個屁用,弄不好倒了自己的搖錢樹;而包身妹如敢另外摳仔,一發現就慘了,要麼被打得死去活來,要麼當即斷掉包銀分飛燕。流年似水,包身妹哪個沒灑過包身淚?明知不是永結連理,白頭到老,卻每每要求自己當個好老婆,討老公歡心。身子包給人,開門閉門有兩件事是馬虎不得的:一是做飯,一是做愛。這些男人大都不過是包個女子作性玩物,隔周相會一次,還常說這纔有“久別勝新婚”的味道。此外,他們特別看重女人的廚下功夫,而隨便弄點方便面、速凍水餃之類打發老公,是愧為人“妻”的。我和阿梅的烹調技術在這樓上樓下都是數得著的,不信,請你嘗嘗我做的酸湯魚火鍋味道如何。

話說回來,我還想向您談點我和阿龍的事,幫我拿拿主意。阿龍是我上街時自己認識的,沒用人介紹。本來包期半年,如今快一年了,他還舍不得放我走,說我是他此生遇到的最好的女人。我也漸漸感到離不開這個大我10多歲的男子。然而掐指一算,我和阿龍按口頭續約的第二個包期也快滿了。還不到春節,阿梅就把女兒從內地接來,與鄭生和和睦睦地住在一起,真叫人羨慕。這使我更加期望阿龍提出繼續要我,並認為按相處近一年的情份,他一定會提出。有一天我踫上咪咪的廚頭老公,他悄聲說,阿龍的 港妻子對我們的事已有所風聞,吵了一大架。說得我心裡七上八下。上星期,阿龍從 港過來接連住了幾天,變得暴躁不安,說話總沒好氣,連從不出口的粗話也掛在嘴上了。他從不喝酒,有一晚竟喝下一大村仙泉米酒。我有預感,分手的關頭來了。

過了些日子,阿梅來電話,告訴我,阿結去房地產公司做文員了,還告訴我,她們住的房間裡發生了一些變化。宋小結走後,林生把阿芳轉包給了阿龍,自己則上樓去包了咪咪,但包期不長,隻三個月。空出的一間屋,又住進個桂林妹和她老公。阿梅歡迎我有時間再去坐坐,說她也知道了我是當記者的,有興趣的話,她也可以像阿結一樣給我講很多故事。末了,她特別叮囑暫不要把她們房間裡眼前這小小的變化告訴阿結。

(焦點4月14日 作者 侯水生 選稿 吳麒敏)

责任编辑:天下口碑

---国土名片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