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故里补考
《文史杂志》 2020年5期 作者：谢德锐
关于唐代诗人陈子昂的故里，在四川射洪县计有四说，一以为是伯玉乡之伯玉村，二为龙宝乡，三为武东文峰村，四为武东乡张家湾。射洪学者王传玉与黄筠的《陈子昂故居考辨》[1]以第四说为确切，然而未作详考，今谨为补正。
武东山，位于四川省射洪市境内，金华镇武东村、天宝村分布山下。[2]武东山南麓张家湾，是陈子昂出生地、故居遗址地和陈子昂家族隐居地。武东山的主峰，现称为天宝寨。2005年《射洪县志》关于天宝寨的记载：“天宝寨，位于金华镇武东马家沟之间。由复兴镇的虎杨瓦厂垭，经祠公垭、董家梁、陈家山、楠木垭、罗盘顶、水洞山、罗家山、天宝寨、将军脊，至金华镇的武东狮子山，到涪江边。主峰长14.4千米，相对高度220—300米。最高山峰是金华镇的天宝寨，海拔674.4米”，被誉为“川中第一峰”。经考证，1985年版、2005年版《射洪县志》记载的天宝寨就是清康熙、乾隆、嘉庆、光绪《射洪县志》记载的武东山。事实上，这两部新《射洪县志》“天宝寨”条目记载的山系、山脊，当地民间仍称为武东山。武东山，历史上应该仅限于今天以主峰天宝寨为中心、包括陈子昂故居遗址地张家湾，位于天宝村、武东村境内的一段山脉。
陈子昂，字伯玉，初唐梓州射洪人，公元659年出生于今金华镇武东山;公元676—678年在金华山（县学）读书;公元682年，进士及第;公元684年，以《谏灵驾入京书》受武则天召见，拜麟台正字;公元686年，随乔知之北征同罗、仆固;公元689年，迁升右卫曹参军;公元691年，丁继母忧解官返里，居武东山;公元693年，服终，擢升右拾遗;公元694年，陷冤狱，翌年狱解;公元696年，从武攸宜征契丹;公元697年，回程途中写下了千古絕唱《登幽州台歌》;公元698年，辞官回乡，归隐武东山;公元700年，被县令段简“附会文法”，迫害至死，享年42岁。
一、名起蜀汉，历史延绵至今
武东山之存名，历史悠久。“武东山，县东七里。《舆地纪胜》：武东山，在射洪县东十里。《方舆考要》：武东山，唐《陈伯玉集》：陈方庆好道，隐于此。有唐朝道观遗址。旧《通志》：以经武水之东为名。武水即涪江也。”[3]武东山因位于涪江之东而得名。公元693年，陈子昂为叔祖陈嗣撰写的碑文《梓州射洪县武东山故居士陈君碑》记载：“君讳嗣，字弘嗣，其先陈国人也。汉末沦丧，八代祖祗，自汝南仕蜀为尚书令。其后为晋所灭，子孙避晋不仕，居涪南武东山……”[4]陈祗，陈子昂叔祖陈嗣八代祖，即陈子昂十代祖，为陈子昂家族入蜀始祖。其“自汝南仕蜀”，当在蜀汉政权期间（公元221—263年）。公元263年，曹魏（公元213—266年）灭蜀汉。掌握曹魏政权的司马氏家族于公元266年建立西晋政权（公元266—316年）。蜀汉景耀元年（公元258年），陈祗在蜀汉政权“尚书令任”上去世。“其后为晋所灭，子孙避晋不仕，居涪南武东山”。陈子昂六代祖太乐为郡司马，而其远祖在六代祖之前即与武东山一带“唐、胡、白、赵五姓置立新城郡，部制二县，而四姓宗之，世为郡长”[5]。据此可知，公元266年，蜀汉政权被晋灭后不久，陈祗后代即隐居于武东山。考虑其来之前就完全可能存在，武东山之存名，不会迟于公元266年，距今至少1753年。唐时，射洪县城在今天的金华镇。县城至武东山张家湾的“县道”，是从今金华镇过河，经麻柳井、泡桐树，越武东山，从将军碑、张家湾下山，过沙嘴，沿马家沟而上，过上拱桥……经今复兴镇出县至盐亭。（经初步调查，尚存多段古“县道”遗迹。）与今天的金蓬公路至武东山张家湾比，其路程更近。因此，古时“武东山，县东七里……”“武东山，在射洪县东十里”的记载，虽略有差异，但大致都是可信的。据王传玉、黄筠《陈子昂故居考辨》一文考证，陈子昂故居遗址，即位于武东山南麓（今金华镇武东村）、将军庙下的张家湾（一名为“跑马地”，又名“道子地”，相传为陈子昂年少时骑马射箭之地）、面积约十亩的二台坡地。[6]可以看出，唐时陈子昂故居与今天一样，同样位于“县道”上，交通方便。“真谛寺，县东七里武东山下，陈子昂故宅在其左。有晖上人者，子昂时与之往还……”[7]陈子昂年轻时与高僧晖上人过从甚密、吟诗酬唱的真谛寺遗址位于张家湾跑马地内侧山麓圆堡嘴。伯玉祠遗址位于张家湾外不远处。迄今，还有陈氏后裔100余人生活在武东山下沙嘴村棚子沟、武东山龙洞坪。20世纪50年代后人民公社时期、80年代初乡镇人民政府时期，武东山作为所在地行政建制“武东公社”“武东乡”一直沿用，直到上世纪90年代初撤乡建镇辖于金华镇。武东乡行政建制撤销后，所在地场镇仍称为武东场。1992年，陈子昂后裔及乡亲集资在武东山张家湾路口修建、著名书家魏传统题写的砖混结构牌坊“子昂故里”，至今屹立于金蓬公路边。1700余年来，武东山地、名一致，连绵至今。
二、名扬典籍，历代名人纷至沓来
武东山，一座历史悠久的陈子昂文化之山。射洪，“西魏置县，北周正名”;2019年7月12日获国务院批准撤县建市;2019年11月18日，射洪市正式成立。西魏时期在公元535—556年，北周时期在公元557—581年。武东山，存名于世1700余年，历史比射洪置县、正名还早300余年。武东山，作为一座历史文化之山，诞生、滋养了历史文化名人陈子昂;并与陈子昂家族紧密相连，文化底蕴厚重。
作为陈子昂出生地、陈子昂故居遗址地的武东山和陈子昂家族，首次于文献上的记载在公元693年，即出现于陈子昂居蜀为母守丧期间替其叔祖父陈嗣撰写的《梓州射洪县武东山故居士陈君碑》[8]上。其后，武东山的地名相继出现于陈子昂为其逝去的堂弟、父亲撰写的铭文。公元694年，陈子昂为其堂弟陈孜撰写墓志铭《堂弟孜墓志铭并序》云：“君讳孜，字无怠，其先陈国人也……时年三十五，是岁龙集癸巳，有周长寿二年秋七月也，卜兆不吉，权殡于真谛寺元北园……君家世坟垅在武东山。”[9]公元699年，陈子昂为其父撰写墓志铭《府君有周文林郎陈公墓志文》：“公讳元敬，字某，其先陈国人也。五世祖太乐，梁大同中为新城郡司马，生高祖方庆。方庆好道，得《墨子五行秘书》《白虎七变法》，遂隐于郡武东山。”[10]卢藏用（约664—约713，唐代诗人，官至左拾遗、礼部侍郎，兼昭文馆学士）是陈子昂诗文变革的积极支持者，也是陈子昂至交。公元701年，卢藏用在陈子昂被迫害致死后，收集整理故友遗文，编为《陈子昂集》十卷，并为之作序，赞其“卓立千古，横制颓波，天下翕然，质文一变”[11];又为陈子昂撰写《陈氏别传》：“陈子昂，字伯玉，梓州射洪县人也。本居颍川，四世祖方庆，得《墨翟秘书》，隐于武东山，子孙家焉，世为豪族……”[12]武东山，首次走出陈子昂为其家族撰写的墓志、铭文而传载于其他历史名人撰写的碑文典籍和文学作品上。唐大历年六年（公元771年）赵儋撰《大唐剑南东川节度观察处置等使户部尚书兼梓州刺史兼御史大夫鲜于公为右拾遗陈公建旌德之碑》（简称“旌德碑”），不仅再次记载了陈子昂先祖隐居于武东山的史实，还特别提到“拾遗之文，四海之内，家藏一本”[13]。历代不乏诗人、学者接踵而至，登临武东山，凭吊陈子昂故居，追慕先贤。公元762年，杜甫从梓州来射洪武东山拜谒陈子昂故居，留下《陈拾遗故宅》一诗，赞誉其“有才继骚雅，哲匠不比肩。公生扬马后，名与日月悬……终古立忠义，感遇有遗篇”，描绘陈子昂辞世60余年后，其故宅：“拾遗平昔居，大屋尚修椽。悠扬荒山日，惨淡故园烟……同游英俊人，多秉辅佐权。彦昭超玉价，郭振起通泉。到今素壁滑，洒翰银沟连。盛事会一时，此堂岂千年。”[14]从杜甫诗句可以看出，陈子昂同时代好友、时任通泉县尉、后官至宰相的郭元振与其他知名人士曾来武东山与陈子昂盛会一时，尚留题在壁的墨迹可为证。杜甫当年所走过的思贤桥[15]，即位于武东山下、陈拾遗故宅前，后人取思子昂之意。相传杜甫当年住过的客栈遗址也在武东山下的马家沟。有“清贫太守”之誉的清代射洪梅溪（现射洪县复兴镇三江村，与陈子昂故居遗址武东山毗邻）人、清康熙三十二年（公元1693）举人、天津知州张星瑞（字薇垣，号玉垒），不论去县城求学，还是宦游回乡，武东山张家湾都是他的必经之地。其经常路过、凭吊陈子昂故居遗址，曾赋诗《陈拾遗故宅诗》，赞叹先贤“才雄一代未攀龙，留得诗文四海宗。水远山高环故址，模糊碑石碧台封”[16]。从张星瑞诗可知，陈子昂故居遗址武东山“水远山高”。清康熙年间（1662—1722年），张家湾仍有“碑石碧台”，陈子昂故居遗迹尚存。清嘉庆（1796—1820年）举人赵燮元《经陈伯玉先生故宅》诗云：“独座山上祠，武东山下土……芳草惨不言，野鹤避人舞”[17]，这是讲，仅仅一百多年后，武东山张家湾陈子昂故居遗址，已是“芳草野鹤”了！时光弄物，令人唏嘘。
在陈子昂笔下，武东山“皎皎白林秋，微微翠山静”[18]，“岩庭交杂树，石濑泻鸣泉”[19]，“蛱蝶怜红药，蜻蜓爱碧浔”[20];居家武东山，“禅居感物变，独坐开轩屏”[21]，“水月心方寂，云霞思独玄”[22]，“忘机委人代，闭牖察天心”[23]。武东山，乃川中盆地腹地最高山，独出云岫，林木丰茂，空气清新，泉水潺潺，民风淳朴，是天然的养生、养老福地。从西晋初年开始至陈子昂，其家族已在武东山繁衍生息10代、近400年。陈子昂五代祖陈方庆，得《墨子五行秘书》《白虎七变法》，好道不仕，隐于武东山;四代祖陈汤，萧梁末年辞去新城郡主簿，归隐故居武东山;叔祖陈嗣，“辍千禄之学，修养生之道，山壑高居，农野永岁。雅闻汉有王丹者，隐居不仕……遂保先君武东山之故居……养德退耕以求志”[24];父陈元敬，“潜道育德，穆其清风……饵云母以怡其神”[25]。陈子昂则“晚爱黄老言，尤耽味《易》象，往往精诣”[26]。公元683年，陈子昂中进士回到武东山期间，从晖上人游，学道求仙“信夫人之好道，爱云山以幽求”[27]。公元686年，陈子昂随乔知之北征同罗、仆固途中，见“河洲草木无他异者，惟有仙人杖往往丛生……余家世好服食，昔尝饵之。”[28]公元691年，陈子昂丁继母忧，守制武东山期间，又有诗吟道：“犹忆林台友，栖真隐大霞。还丹奔日御，却老饵云芽。”[29]
公元698年，陈子昂以父老，罢官归侍，有记云：“酒既醉，琴方清，陶然玄畅，浩尔太素，则欲狎青鸟、寄丹丘矣。”[30]他回到武东山“以种树采药以为养”，白云在天，林泉幽深，一释尘劳。总观而言，“轻财帛，览经史，炼云丹，饵地骨”[31]，是陈子昂及其家族道家养生文化的特点。武东山，作为陈子昂出生地、故居地和陈子昂家族隐居地，蕴含了丰富的陈子昂道家文化和陈子昂家族养生文化，体现出陈子昂文化的丰富性和多元性，是陈子昂文化尚待发掘的新载体，为我们展开了陈子昂研究又一新领域，魅力无限。
注释：
[1][6]王传玉、黄筠：《陈子昂故居考辨》，《陈子昂研究论集》，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9年版，第286页。
[2]原相关文献记载位于沙嘴村。2019年11月，原沙嘴村撤并入武东村，原松树村撤并入天宝村。
[3]（清）嘉庆《射洪县志》卷二，《历代射洪县志汇编》，射洪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印，1995年版，第221页。
[4][5][8][24]（唐）陈子昂：《梓州射洪县武东山故居士陈君碑》，彭庆生编著《陈子昂集校注》中册，黄山书社2015年版，第892页。
[7]（清）嘉庆《射洪县志》卷四，《历代射洪县志汇编》，第237页。
[9]（唐）陈子昂：《堂弟孜墓志铭并序》，彭庆生编著《陈子昂集校注》下册，第1004页。
[10][25]（唐）陈子昂：《府君有周文林郎陈公墓志文》，彭庆生编著《陈子昂集校注》中册，第910页。
[11]（唐）卢藏用：《故陈子昂集序》，彭庆生编著《陈子昂集校注》上册，第1页。
[12][26]（唐）卢藏用：《陈氏别传》，彭庆生编著《陈子昂集校注》下册，第1562页。
[13]（唐）赵儋：《大唐剑南东川节度观察处置等使户部尚书兼梓州刺史兼御史大夫鲜于公为右拾遗陈公建旌德之碑》，彭庆生编著《陈子昂集校注》下册，第1568页。
[14]萧滌非：《杜甫全集校注》（五），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703页。
[15]（清）嘉庆《射洪县志》卷三，《历代射洪县志汇编》，第229页。
[16]（清）嘉庆二十五年《张氏族谱》，射洪县复兴镇三江村张氏族人藏。
[17]（清）嘉庆·赵燮元：《澹远轩诗稿》卷一，光绪九年（1883年）射洪刻本，第9页。
[18][19][21][22]（唐）陈子昂：《酬晖上人秋夜山亭有赠》，彭庆生编著《陈子昂集校注》上册，第304页。
[20][23]（唐）陈子昂：《南山家园林木交映盛夏五月幽然清凉独坐思远率成十韵》，彭庆生编著《陈子昂集校注》上册，第477页。
[27]（唐）陈子昂：《山水粉图》，彭庆生编著《陈子昂集校注》中册，第522页。
[28]（唐）陈子昂：《观荆玉篇并序》，彭慶生编著《陈子昂集校注》上册，第150页。
[29]（唐）陈子昂：《卧疾家园》，彭庆生编著《陈子昂集校注》上册，第485页。
[30][31]（唐）陈子昂：《喜马参军相遇醉歌并序》，彭庆生编著《陈子昂集校注》上册，第470页。